2001年6月1日,一個平平無奇的週五。
尼泊爾王宮裏正在舉辦一場愉快的家庭聚會,按照傳統,國王Birendra在每個月的第三個週五晚上都要跟家人親戚們聚一聚。
花園、枱球室、客廳…一共24個王室成員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聊天、喝酒,氣氛閒適又快活。
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國家核心人物聚集的地方很快將會被槍聲、鮮血和刺耳的尖叫充斥。
尼泊爾王室一家
在所有尼泊爾人心中,國王Birendra就是他們的神,這個國王不僅個人舉止、禮儀無可挑剔,而且一心為人民考慮,很得民心。
連帶着整個王室在民間的威望都很高,國王和王后有三個孩子,大兒子Dipendra是名正言順的王儲。
他的受教育經歷幾乎跟他的國王爸爸一模一樣,在尼泊爾接受早期教育,後來上了伊頓公學。
但和父親偏向於藝術家的愛好不同,Dipendra明顯硬核很多,他更愛軍事相關,大學畢業之後接連在不同的學院裏進行了軍事方面的訓練,日常對槍械也非常感興趣。
作為王儲,熱愛槍械、體育,同時對社會服務領域感興趣,還時常在期刊上發表一些民族主題的文章,這樣“根正苗紅”的太子自然也受到國民們的擁護和愛戴。
王儲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妹妹,妹妹Shruti公主比他小五歲,弟弟Nirajan王子就更小了,比他小七歲。
左為妹妹 Shruti,右為弟弟 Nirajan
這是一個看起來非常穩固的王室家庭,兩位大家長坐鎮,三個孩子裏,繼承人茁壯成長,其他兩個孩子也按着王室精英的路線一板一眼地長大。
週五的那場晚宴裏,這個尼泊爾最顯赫家庭的五個成員都在場,國王和王后坐在房間裏閒聊,29歲的王儲跟客人喝得興起,弟弟妹妹也都在各自社交。
就像當時在場的一個親戚所説的,“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週五晚上,但一切都失控了。”
槍響之前,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在這個守衞森嚴的皇宮裏,尼泊爾最顯貴的一羣人會被毫不留情地收割性命,屠殺殆盡。
當皇宮大屠殺裏寥寥無幾的倖存者回憶當晚發生的事情時,他們的語氣裏仍然充滿了驚訝、惶惑和恐懼。
以下對於現場的還原都來自倖存者的採訪報道。
等待晚宴開始的時候,皇親國戚們都聚在一起聊着天,王儲在吧枱調酒喝。
晚宴一開始,王儲就已經喝多了,跟一個客人“胡鬧”,儘管大家都是親戚,但在這樣的正式場合失態,國王還是對兒子喝蒙了的行為非常不滿。讓人趕緊把他送回了樓上的房間,該睡睡、該醒酒醒酒,反正別在大家面前丟人。
兩個表弟把王儲領到二樓,想讓他休息休息、冷靜一下,但才過了半小時,王儲就又出現了。
更詭異的是,他還換了身衣服,穿上了一身軍裝,戴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他的臉。
這個酷愛收集槍支的太子隨身還帶了三把槍,一支烏茲衝鋒槍、一支M16突擊步槍,還有一把手槍。
他就這樣全副武裝地從樓上走下來,樓下晚宴的客人們看到他這副打扮,驚得都坐在原地呆若木雞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但他沒有理會這些震驚的視線,而是徑直穿過晚宴廳,來到隔壁他爸媽——也就是國王和王后所在的房間。
夫妻倆正在房間裏跟客人們聊天,王儲大踏步走進來,舉起一支槍毫不遲疑地向天花板開了兩槍。
然後把槍口調轉,對準了他的父親。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滯澀,反而像是一個被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人一樣流暢。
一槍接着一槍,每一槍都打在他父親的身上。
國王Birendra
國王被當場擊斃,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不可思議的表情”仍然凝固在他的臉上。
一切都來得那麼快,那麼迅速,那麼令人難以置信,國王的身體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倒在了地板上。
這個國家的王在短短几秒間被擊斃,而大屠殺才剛剛開始。
王儲在弒父之後,不再精確地瞄準某一個人,而是開始用子彈大面積掃射整個房間。
每一個在場的人都被嚇呆了,完全被震在當場沒有反應,人們或坐着或站着,子彈就像好萊塢大片裏一樣在整個屋子裏飛來飛去。
收割着生命。
王宮內血跡斑斑的樓梯
有人很快中槍倒地,有人反應過來倉皇地尋找着掩體,但自始至終,手持槍支掃射的王儲都冷靜得像一個旁觀者。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説任何話,他就只是站在那裏,不加選擇地胡亂開槍。
甚至他的其中一支槍在掃射過程中失去了控制,開始向上射擊,天花板被子彈擊碎,一位現場的倖存者置身其中,都能感受到天花板的碎片像雨點一樣砸在地毯上。
整個過程就是災難現場。
王儲當時使用的武器
王后在小兒子的掩護下逃出房間,逃向花園,但王儲並沒有給他們太多逃命的機會,而是在花園裏追上了他們,並且用槍對準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這一場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弟弟擋在母親身前,對哥哥説“求求你,不要這麼做,如果你一定要殺的話,就殺了我吧。”
幾秒鐘後,當時才22歲的弟弟就死於槍下,一份報告稱,他至少被開了17槍。
弟弟的保護並沒有為母親掙得多少生機,他倒下之後,王儲的槍口就對準了自己的母親。
然後,還是毫不猶豫地開槍。
右二為王后,中間為弟弟
王儲的叔叔——國王最小的弟弟衝出來,面對着槍口説“夠了,你已經殺了太多人了,現在把槍交出來。”
王儲有兩個親王叔叔,除了晚宴上的這個,還有一個叫賈南德拉,當時在外地,“恰好”躲過了一劫。
已經殺紅了眼的王儲根本聽不進去叔叔的阻攔,擋在他槍口前的人都要死。
當王儲站在草坪上的時候,他的周圍到處都是屍體,都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們的屍體。
他的父母——國王和王后死了。
他的弟弟妹妹也死了。
國王的兩個姐妹、還有妹夫、表妹都死了。
最終,在幾乎滅掉皇室滿門之後,王儲將手槍對準了自己,開槍自殺。
一夜之間尼泊爾風雲驟變,皇宮裏滿是皇親國戚們的鮮血,昔日的花團錦簇都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整個槍擊事件發生在15分鐘內,最後的槍聲之後,警衞開始展開救援行動,把傷者送到醫院,很快國王和王后在醫院被宣佈死亡。
到當天晚上十點,已經有8人被宣佈死亡。
王儲被送往醫院後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三天後死亡。
那天晚上晚些時候,一名被送往軍事醫院的倖存者躺在那裏,仍然無法相信已經發生的一切。
他震驚地説,“皇太子槍殺了所有人。”
“皇太子槍殺了所有人”。
這句話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扔進原本平靜如水的尼泊爾,濺起一大片水花。
民意一時間洶湧如潮,沒有人相信大家一向愛戴的王儲,會突然間變身殺人狂魔,屠殺了整個王室。
沒道理啊,他完全沒理由這麼做,他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家人呢?
根據一些官員和消息來源稱,王儲一反常態大開殺戒,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她叫Devyani Rana,家世顯赫,是尼泊爾一位著名政治家的女兒,也是一位印度王公的孫女。
她和王儲在英國求學時相遇,王儲很快就愛上了這個美麗的姑娘,並且向她求婚。
但自由戀愛在王室裏是行不通的,雖然Rana的家世不錯,但她仍然不在尼泊爾王族和種姓的層次之內。
國王和王后堅決不同意王儲跟他愛的女人結婚,並且已經為他挑選好了未來的妻子。
上一輩的包辦婚姻和這一輩的自由戀愛產生了強烈的代際衝突,再加上當時王儲已經29歲,很快要迎來30歲的生日。
家裏人覺得他應該在30歲的時候結婚——和家裏為他挑選的兩個女孩其中之一結婚。
他的婚事不能再拖,為了快刀斬亂麻,甚至給王儲下了最後通牒:
如果堅持要跟Rana結婚,就廢黜他的繼承權,讓他22歲的弟弟繼承王位。
王儲面臨的選擇很簡單:屈服還是反叛,雖然古往今來,反叛都不是一個現實的選擇,但很顯然,王儲以家人的鮮血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不過,“衝冠一怒為紅顏”這樣的理由只是一個猜想,事實上,根據血案發生當場的目擊者稱,在週五晚上的聚會里,並沒有人在討論王儲的結婚計劃或者感情生活。
也沒有聽到王儲跟國王王后之間有什麼爭吵。
那天晚上,在槍擊發生之前,沒有任何跡象昭示着即將發生什麼事情。
在王室滅門慘案發生之後,尼泊爾從上到下就一直處於動盪混亂的狀態之中。
首先是王位更迭的問題,老國王當場斃命,滅門案的最大嫌疑人——王儲馬上被立為新君,儘管他當時已經處於昏迷,完全不省人事。
王儲在病牀上昏迷了三天之後,也死了,王位就“名正言順地”落在了老國王的弟弟、王儲的叔叔Gyanendra(以下簡稱賈南德拉)手裏。
賈南德拉在王宮慘案發生時,“恰好”沒參加晚宴,躲過一劫,而他的妻子和兒子身在其中,卻都“幸運地”免於災禍,成為為數不多的倖存者之二。
相比起全家死光的國王一家來説,賈南德拉家不是一般的幸運。
而隨着賈南德拉的繼位,越來越多的疑點暴露出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這場所謂“王儲弒父殺母滅王室滿門”的血案是不是賈南德拉為了篡位一手操控的?
首先,這場晚宴的安全性明顯有很大漏洞,雖然説這是家庭聚會,比較私人,但王宮的警衞居然任由王儲殺紅了眼,明顯不合理。
再有就是賈南德拉缺席這場晚宴,實在太過巧合。
王儲是右撇子,但他自殺造成的頭部傷痕卻是位於他的左太陽穴。
最後也是最可疑的一點,血案發生後的調查只持續了兩個星期,而且明顯是草草了事,沒有涉及任何重大的法醫學分析。
並且,賈南德拉政府事後還摧毀了大屠殺發生的建築,讓詳細調查永遠成為不可能,這種種行為都可以合理被懷疑為是“毀屍滅跡”。
但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再怎麼合理也只是猜測,從目擊者的報告和官方調查來看,當晚開槍的槍手確實是王儲本人。
餘下的所有疑問統統沒有被解答,無論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還是“宮廷政變同室操戈”,眾説紛紜都變成了王室秘辛,外人看不穿。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高高在上的王位是賈南德拉垂涎已久的,他對於權力的渴望在成功上位之後展現得淋漓盡致。
繼位初期就試圖對政府行使全面控制權,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年內一次次將選擇的首相免職,自己直接控制國家,在迴歸君主專制的邊緣瘋狂試探。
除了操控政府之外,他還鎮壓不同政見者,限制公民自由…引發了人民廣泛的不滿。
反對派聯合起來抗議、罷工,反對賈南德拉的直接統治。
在經過幾年的鬥爭之後,2008年,尼泊爾修訂憲法正式取消了君主制,實行共和制,並要求賈南德拉離開王宮。
王室離開皇宮是專制王朝倒台的一個重要的象徵性時刻,這意味着統治尼泊爾240年的沙阿王朝真正成為了歷史。
而曾經轟動一時、至今仍然疑雲重重的王室滅門慘案,也成了歷史中的一部分。
週五那晚的王室晚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相永遠成了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