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衝突輪番升級,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馬斯都尚未顯示出準備平息或妥協的跡象。衝突造成的每一例傷亡都是同樣的殘酷。截至目前,以色列的空襲已經在加沙地帶造成至少65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其中包括16名兒童,另有300多名巴勒斯坦人受傷。
據以色列方面消息,哈馬斯的攻擊已造成以境內6人死亡,100多人受傷。幾十年來,國際社會從未放棄對巴以和平路線圖的描繪,然而,面對巴以之間每一次嚴重的衝突,無論是聯合國安理會還是美國,往往都難以起到實質性的調停作用。本輪衝突因何而起,如何結束?最能調停這場衝突的外部力量會是誰?
Q顧問:當我們分辨衝突起因的時候,會去觀察它的時間、地點、具體事端,當然也會分析深層次的根源。就時間上來看,本輪衝突的發生是在伊斯蘭教的齋月期間,依據以往經驗,齋月是不是巴以衝突最易爆發的敏感時間段?而衝突之所以急速升級,最主要的背景是什麼?
A李紹先:爆發點主要是兩個。一是五月一日之前,以色列東耶路撒冷緊靠老城有一個阿拉伯居住區,該區域10多户阿拉伯人的房產面臨強拆,等候審理。這其實是歷史遺留問題,1948年以色列建國前該區域曾經居住過猶太人,1948年第一次中東戰爭之後,該區域被約旦佔領,當地猶太人紛紛逃離,約旦政府便將其房產控制之後安排阿拉伯人居住,至今這些房產對阿拉伯人來説也稱得上是祖居。現在,當年在此居住的猶太人又找回來了,聲言要奪回祖產。據説該區域有以色列先祖的墳墓,是很神聖的地方,而且,這些年來,以色列一直在蠶食東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居住區,欲將耶路撒冷猶太化。此案原定在5月初審理,但因引起巴勒斯坦人大規模抗議,現已被推遲。第二個爆發點是5月9日“耶路撒冷日”,這一天是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以色列佔領耶路撒冷的日子,對以色列來説,是勝利之日,對巴勒斯坦來説,則是災難和恥辱之日,每年的5月9日成了一個敏感的時間點。
從根源上來講,我把這場衝突視為特朗普執政四年推行的中東政策和巴以政策的惡果的一種體現。特朗普可以説是美國曆史上最親以色列的總統,他做了很多破天荒的事情,比如將美國駐以使館遷入耶路撒冷,並且公開宣佈耶路撒冷為以色列永久首都,而且推出所謂的“中東和平新計劃”,把大批的約旦河西岸領土許諾給以色列。特朗普時期對外政策的一系列惡果正在漸次呈現,只不過在中東體現得更為劇烈,特別在巴以之間。在特朗普就任之前,以色列的右翼勢力就已經強橫,特朗普的四年不僅使以色列右翼更強橫,而且以色列國內的極端勢力也非常猖獗。四年之前,以色列要在約旦河西岸擴建定居點,給出的理由是人口自然繁殖,住不下了,擴建的方式是在該區域內新蓋房子,即便這樣,也每每引起軒然大波。而特朗普的4年到現在,以色列不僅是擴建房子,就連新建定居點都成了家常便飯。以色列的極端勢力還經常衝進巴勒斯坦人的居住區,直接闖進人家家裏,把一家老小打得遍體鱗傷。今年的“耶路撒冷日”,極端勢力組織了3萬人的大遊行,他們的路線是,穿過歷來由巴勒斯坦人控制的大馬士革門,穿越阿拉伯區,最後抵達聖殿山(穆斯林稱“尊貴禁地”)的阿克薩清真寺。對阿拉伯人來説,正值神聖的齋月,發生如此挑釁的事情,怎麼能不出亂子呢!
除此之外還有政治背景。巴勒斯坦面臨5月份的大選,對以色列提出需要東耶路撒冷的阿拉伯居民投票,以色列卻未予批覆。如果以色列不答應,就會造成東耶路撒冷隸屬以色列成為既定事實。民意調查顯示,阿巴斯領導的巴勒斯坦執政黨法塔赫的支持率很低,2006年沒有贏得加沙的執政權,現在恐怕連約旦河西岸都保不住。對阿巴斯來説,在當前巴以衝突中更不能示弱。哈馬斯對這次選舉勢在必得,在衝突中也是卯足了勁,導致以色列祭出最狠的一招(定點清除),也就是從肉體上消滅哈馬斯領導人,這是近10年來雙方衝突最慘烈的一次。
Q顧問:就衝突造成的死傷數據來看,雙方軍事力量的強弱一目瞭然,可以説,巴勒斯坦武裝組織是在以弱擊強。而這次衝突中,哈馬斯更是豁出去了,38小時之內,超過1000枚火箭彈向以色列發射,平均下來,每分鐘就有兩三枚,這個頻率挑戰了以軍防空導彈系統的攔截能力,造成系統一度失靈。哈馬斯的火箭彈到什麼程度會瀕臨彈盡的地步?以色列的“鐵穹”系統是否存在技術上的不足?多位哈馬斯領導人遇襲身亡,按照當前的態勢,假如沒有外部有效干預和協調,本輪衝突的結果會是什麼?
A李紹先:不要指望哈馬斯打得沒有火箭彈了,那不太可能,它還會不停地造。但是,按照以色列統計,哈馬斯發的1000多枚火箭彈當中,有200多枚落在自己的區域,就像放了啞炮,從中也能看出來,哈馬斯自制的土炮對以色列的殺傷力是極為有限的。這些年,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控制非常嚴密,哈馬斯也很難從外部獲取高精尖或者能制導的正規武器。但是,這種場景造成的威懾力很大,以色列現在國內人心惶惶,動不動就會響起防空警報。對以色列的政客們來講,局勢非常嚴重,所以它才會超常規地對哈馬斯下重手。當然,雙方的對抗不在一個級別,以色列對加沙地帶了如指掌,要襲擊哈馬斯或者搞定點清除,如入無人之境。幾任哈馬斯領導人都命喪以色列的定點清除,哈馬斯對此必定心懷恐懼,因此,這種衝突不會無限擴大,它不存在無限擴大的條件。哈馬斯再強大,也是籠子裏的困獸,在適當的時候,雙方都會找台階下。
以色列現在也處在政治非常時期,第四次大選過後,內塔尼亞胡組閣還是失敗,組閣權被交給了反對黨的拉皮德,拉皮德也不一定能組成。現在就要比強硬,以本固邦寧為名來做姿態或者説政治做秀,讓各方不同意見得以壓制。反過來説,在這次衝突中,巴勒斯坦就沒有所獲嗎?其實,從政治上來講,這一次巴以衝突中,以色列是嚴重丟分的,巴基斯坦是得分的。特朗普這4年把巴勒斯坦問題嚴重邊緣化,國際上對巴勒斯坦的關注和同情趨少,而且阿拉伯世界出現了和以色列的建交潮,巴勒斯坦人處境之艱難可想而知。而通過這次流血,國際社會的眼光再一次被拉回了巴勒斯坦,巴以和平進程也將再次被推動。在此之前,以色列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外交順境,但現在,跟以色列建交的這些國家都得爭先恐後地強烈譴責以色列。
這一次衝突過後,以色列肯定得有所妥協。比如允許東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投票參與巴勒斯坦大選,適當放鬆對加沙地帶的管控。在爭取到國際社會的注意力之後,巴勒斯坦可能還會爭取與以色列談判拜登所説的兩國路線圖的迴歸。至於巴以全面戰爭會不會打響,中東局勢會不會整體受影響,我想不會。
Q顧問:國際社會當前比較明顯的行動是,美國政府派出了特使前往中東調停,聯合國安理會也起草了推動局勢軟着陸的文件,問題是,美國這支“分流”顯然沒有匯入聯合國的“主流”,安理會的草案也因此被擱置,兩路調停有沒有可能歸併?
A李紹先:巴以一旦發生衝突,參與調解的國際因素有很多,國際社會競相調停主要抓的是道義制高點,但恐怕起不到實質作用。相對來講,能夠對哈馬斯和以色列同時有實質性影響的國際力量當屬埃及,就連美國都沒有這個力量,它能對以色列有強大影響,但哈馬斯顯然對它不買賬。事實上,每一次巴以衝突得以降温,靠的還是埃及的斡旋。以色列信任埃及,雙方有外交關係,而埃及對哈馬斯又有實質性的影響。就當前這場衝突,埃及也一直在發揮作用,它對當下的情況非常瞭解,因為以色列會跟它聯繫,哈馬斯也會直接跟它聯繫。
別看現在衝突到了這種程度,實際上也有演戲的成分。以色列要做給國內看,哈馬斯要做給巴勒斯坦人看。局勢看上去好像是無序的,事實上它的背後是有序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下一步要幹嘛,雙方也都知道不可能打出結果。以色列把大軍壓到邊界,做出欲地面進攻的態勢。2014年,它就進去過,但很快就出來了,只是一個象徵性的舉動。2009年,以色列地面部隊進入加沙以後,造成多名以色列士兵喪生,這對以色列來説是重大的損失,一般情況下,打死一個以色列士兵就是很大的損失。所以,以色列不到萬不得已肯定不會走出那一步,現在的態勢就像兩個賭徒,在押堵住的同時實際上都有溝通,你也不要走那一步,我也不要走那一步,中間有埃及在壓陣。這就是巴以衝突的奇特之處,表面的和幕後的不是一回事。
來源:周到上海作者:顧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