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我的叔叔于勒》:我們終究活成中年的“于勒”

因為,故事裏虛構的人物總是有着現實中你我的影子。

年少時讀他的《我的叔叔于勒》,總是將視角鎖定在於勒的家人身上,不免感慨人心多變,唯利是圖的世間如此涼薄。待多年過去再回望時,才驚覺那個總是掛在他人嘴上,沒有出場幾次的叔叔于勒才是本文的主角。

然而因為他的失敗與落寞,我們忘記了他是主角,如同他的家人對他的厭惡與倉皇逃離,世人亦選擇了對他忽視不見。

重讀《我的叔叔于勒》:我們終究活成中年的“于勒”

故事裏的“我”出生於哈佛爾的一户生活並不富裕的人家,有兩個待嫁的姐姐,節儉到骨子裏的母親,辛苦勞作卻依舊無法養活家人的父親以及一位素未蒙面活在父母口中的于勒叔叔。

年少時的于勒是個恣意輕狂的少年,有着喝酒賭博的惡習。但他並非品質惡劣的孩子,為了生活他甘心遠走美洲打拼。或許,在乘船離開時,他也曾帶着對未來的無限嚮往,夢想着自己能夠衣錦還鄉成為家人的驕傲。

如同,許多出身微末的少年一般,他們渴望着遠方的海闊天空,堅信着憑藉自己的努力能夠改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卻不知海浪洶湧,只一個浪頭便能讓自己葬身魚腹。

他們有着最綺麗的夢,卻沒有一雙能看清世間真相的雙眼。如同曾經放蕩不知收斂的于勒一般,他追逐不屬於自己的年少輕狂,註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于勒的瀟灑是仿照那些衣食無憂,家境優渥的花花公子的。如同,如今很多年輕人模仿自己偶像的穿搭生活一般。他們並沒有思量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承擔這樣的生活。

只是年輕人,沒有幾個能抵抗潮流與時尚的誘惑,他們只是想借此獲得認可。然而超出自己能力的消費註定成為不得認可的揮霍。于勒也因此成了他哥嫂眼中的無良混混。

他們根本不想和這個混混扯上關係,但礙於血緣的關聯只能咬牙切齒地忍受。直到,于勒在這個一眼望穿的故鄉再無容身之所,最終被去往了美洲。

而那些有着家底,恣意揮霍的花花公子們,轉身便能穿上得體的衣服,繼承他們父輩的事業,收穫美滿的家庭,成為人人豔羨的贏家。

而於勒只能在狹小的船艙裏,顛沛流離不知前程。或許,這一刻他終於察覺到了各人的命運是如此天差地別的不同。

恍惚間,他察覺到曾經的自己是如何荒唐。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闖出一番名堂,彌補曾經的錯失,重回過去的恣意與瀟灑。

年少的人們只是隱約知曉世間的無情與殘酷,從未有過真切的體會,所以他們總是無法理解中年人臉上那無法散去的愁雲慘霧。

于勒家人對他的改觀,源自漂洋過海的兩封書信。第一封信裏,他表達了自己對家人的歉意,並表示自己賺了點錢,定然會賠償自己兄長的損失。

這封信令窮困中的一家人歡欣雀躍,他們稱讚着于勒已經脱胎換骨,成為了正直善良的人。尤其是當他們聽一位船長説,于勒已經盤下了店面成了生意人時,更是將曾經混混模樣的于勒奉為家族的救贖。

説到底,令他們改觀的從來不是所謂的品格,而是金錢。待成年後,你會發現人們總是行路匆匆,沒有人在意你的品格與內在,只有金錢數目無聲地述説着各自的地位。

飽嘗世間艱辛的于勒,在遠離故鄉的日子裏,終於長大。他誠懇地向兄長道歉,並且期待着有一天可以重新體會故土的温暖。

如同每一個背井離鄉的人一樣,于勒迫切地渴望功成名就,但命運總是喜歡和他開玩笑。兩年後,他給兄長寄出最後一份書信,信上寫到自己要去放手一搏,等到發大財後一定會回去看望兄長一家。

只是這一去,十年了無音訊。無疑,于勒並沒有混出名堂,然而他的家人卻因此收穫了一份渺茫的希望。這十年裏,他們不斷幻想着于勒衣錦還鄉,然後用於勒的錢蓋別墅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他們對於于勒並沒有多少真心,在於勒失敗時厭惡他,在於勒充滿希望時不停地打算如何索取他。十多年裏,他們未曾想過那個孤苦伶仃的少年過着怎樣的人生,會否害怕,會否困苦。

世間人情大抵都是涼薄如斯,漂泊多年的于勒自然明瞭,金錢是維繫人情的堅固橋樑。這是很多少年不斷成長後,不願面對也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他們都希望能成為他人認可的模樣,只是成功終究是概率,努力與渴求並不足夠。越長大越覺得世間煩惱重重,會失落會覺得力不從心,每個人都渴望變回那個恣意瀟灑的少年,可終究是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那份給與了于勒兄長一家人期待的書信,成為了燙金名帖,不僅為二女兒帶來了婚事,更帶着他們來到了窮人天堂哲爾塞島,並最終看到碌碌無為的中年于勒。

莫泊桑的佈局精巧以及悄無聲息的諷刺手法在這裏表現得淋漓盡致。年少於勒的書信給家族帶去希望與榮耀,靠着這份榮耀的指引,最終他們看到了殘酷真相。一個兜兜轉轉卻充滿人生暗喻的環便呈現在了眼前。

這不僅是一個窮困家族的黃粱夢碎,更是一個少年的白日夢醒。當夢碎時,他們十分清楚,但依舊選擇避而不談。為此保留一份最後的尊嚴與體面。

每個在外漂泊的人都有難言的苦衷,破產失敗的于勒深感無顏回到故土,那裏有他年少恣意的回憶,曾經多想用自己的努力將這些贖回,卻轉眼成空。

他知曉一貧如洗的自己不會被他的兄長接受,吹出去的牛皮也無法收回,讓他們覺得自己在外混得風生水起,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所以,他情願在這條圍繞着故鄉打轉的遊輪上苟延殘喘,然後不斷和他人説起自己的故鄉與親人就在不遠的地方。他是有家可歸的,並不是一無所有的喪家之犬。

這無疑是一種精神勝利法,如同自己的兄長抱着自己的信件一般,中年人心中的傷痛無藥可醫,夢與謊言是唯一的止疼片。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無數次從崩潰的邊緣將自己拉回來,不至於徹底墮落消失。比起自己的兄長,于勒終究是更加勇敢的存在。

從他滿是皺紋的雙手和嫺熟的開牡蠣手法上,我們可以看出于勒是真的努力拼搏過,並且依舊堅強地生活着。雖然沒有得到世俗意義的功成名就,但他成了能依靠自己生活的人,這亦是一種成長。

當故事裏于勒的侄兒多給了自己這位只見過一次的叔叔小費時,他的父母大發雷霆,在他們眼中無用的于勒必須敬而遠之。

這一點也深深刺痛着無數中年人的神經,沒有人願意給與歷經磋磨的中年人隻言片語的安慰,只有成功與否的批判,將他們釘死在審判的十字架上。

故事中的男孩對自己的叔叔有着無盡的同情,或許這裏也是作者的暗示,生於如此家庭的男孩也許也會走上叔叔于勒的老路。從滿懷希望的少年最終長成滄桑落寞的中年人。

那個男孩在哭泣,為他的叔叔與自己,亦為了千千萬萬人終將逝去的少年時代。最終,那些少年都會漂泊在茫茫人海里,再無緣回到自己的故鄉。

中年的于勒,衣衫襤褸唯唯諾諾,生怕丟了自己這份維持生計的差事。歲月的磋磨與生活的壓力,終究會將人們馴化順服。

那些為生計奔波,疲憊不堪中年人的身上都有後來於勒的影子。這些中年人的面孔是何其無趣,令那些年輕人看着眉頭緊皺,他們一定在心裏暗暗發誓,自己絕對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他們並不知曉,曾經年少的于勒是如何的恣意瀟灑,那些疲憊灰敗的中年人心裏都曾藏着年少綺夢與恣意張狂。

只是,當生活的毒打一次又一次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們的心氣與夢便漸漸煙消雲散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在這個世間行走,在無人的角落裏將自己所有的稜角磨平,任自己遍體鱗傷。

年少時,絕對討厭圓滑這個詞彙,徹頭徹尾的貶義。及至中年,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極致有用的本領,可以幫助人們在世間行走避開麻煩。

有點淒涼與可悲,長大後總會不可避免地成為自己討厭的樣子。如同意氣風發去往美洲的于勒,根本想不到中年的自己會如此落魄與怯懦。

成長伴隨着一次強過一次的疼痛,到了中年這個關口很多人便選擇徹底地妥協了。如同跌落谷底的中年于勒一般選擇得過且過,再不想那些可笑的白日夢。

可是那些白日夢曾帶給人們無盡的歡愉。中年人的口頭禪是面對現實。但是能在心底始終留下一個年少綺夢的地方,讓自己疲累時進去休憩下,也算不辜負那些年的恣意輕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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