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馬克龍在2019年七國集團峯會後警告稱,“我們正經歷西方領導權的終結”。一語成讖。2020年新冠疫情大流行重創世界,也使西方國家政治、經濟和社會等方面的脆弱性暴露無遺。其中,歐洲國家在疫情暴發後一度各自為政,當前在疫苗分配問題上也捉襟見肘。正因如此,當不久前馬克龍提議歐美立即從現有供應中調撥大約5%疫苗給發展中國家時,立即引起不少關注。
有人提出疑問,法國現在在疫苗供應上自顧不暇,為何還要如此積極地爭取世界疫苗分配的主導者角色呢?
一個原因,在於歐洲乃至整個西方世界的危機感增強。持續蔓延的疫情正在改寫人們對全球衞生健康秩序的認知。過去的邏輯,是西方國家在危機發生時扮演援助者和監督者角色,對欠發達世界進行幫扶。但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以來,西方國家失去置身事外的“特權”,疲於應對本國疫情,無暇向外提供更多抗疫援助。
這種背景下,先是迅速實現疫情逆轉的中國對外開展廣泛的抗疫物資和醫療援助,接着又有中俄填補西方國家在疫苗國際援助上的空白。西方一些人對中俄的疫苗援助工作進行抹黑,稱“疫苗外交”是北京和莫斯科尋求在目標國家進一步擴大外交和經濟影響的手段。這種將疫苗政治化的言論折射出西方一些政客的短視與狹隘,對各國團結抗疫有害無益。
正是出於這種危機感,即便因為最初沒有選擇自主研發之路而在疫苗問題上喪失主動權,當前歐盟統一的疫苗接種計劃也因疫苗來源不足而分崩離析,一直有着大國雄心的馬克龍仍然着眼法國、歐盟乃至西方世界的長遠影響,試圖扮演疫苗平均分配呼籲者的角色。據説默克爾已經對此計劃表示同意。但歐盟內部鮮有其他成員國附議,美國也沒予以多大重視,根本原因就在於歐盟內部以及歐美之間仍然缺乏應對危機時的彈性和相互協調。
這件事背後有着法國對自身利益的考量。即便面臨疫情嚴重衝擊,馬克龍政府仍然試圖沿襲“戴高樂主義”的平衡戰略,目的在於保持法國在全球事務中的均衡斡旋作用,積極追求並維持法國的大國地位。
戴高樂時期法國的平衡戰略體現在法國在美蘇兩極格局下的外交選擇,最大限度謀取法國的國家利益。二戰後,法國在美國庇護下雖然取得經濟進步與社會穩定,但也再無大國之實。重返政壇後的戴高樂為了突破兩極體系束縛、打破美蘇對世界權力的壟斷,便在外交上奉行獨立自主的平衡政策。其中心原則是:維護民族獨立,不屈從或附屬於任何一個超級大國,使法國在兩極體系下保持一個獨立位置;與此同時法國積極拓展外交空間,增強國際影響力。為此,戴高樂曾竭力充當美蘇之間的仲裁者角色,避免任何一方取得絕對優勢而壓縮法國在美蘇中間的迴旋餘地。
“戴高樂主義”所表現出的平衡外交戰略頗具實用主義意味。在相關外交實踐中,一切都圍繞法國最高的國家利益進行,進而使其能夠超越所謂個人友誼、聯盟和意識形態等因素。在戴高樂看來,意識形態標準只是暫時的、表面的,用來掩蓋追求實利的野心,而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才是永恆的、根本的。
馬克龍在競選時便宣稱自己將延續“戴高樂—密特朗主義”外交路線,上台後又多次強調“法國外交沒有任何定式”。他一方面積極與美國互動,追隨美國“新保守主義”路線,極力打造“法美軸心盟友”關係,但另一方面又積極捍衞多邊主義,改善和提升與中俄印日等大國的關係,不斷衝擊美國的霸權地位。這也體現出其外交策略的現實主義特徵。
在當前的全球疫苗分配中,馬克龍依然貫徹平衡戰略。法國目前尚無自主疫苗研發能力,只能依靠英美兩國的疫苗輸出,因此欲借援助非洲等發展中國家這一議題,對美國進行道德施壓,使後者加入自己呼籲組建的“疫苗平均分配聯盟”。另一方面在美、英、中、俄四國領先世界疫苗的生產與分配時,法國希望在保障自身供應的前提下,維持疫苗在世界範圍內的均衡分配,避免任何一方因為類似方面的影響,而在後疫情時代國際格局洗牌之時取得絕對優勢。
在中俄對世界多國進行疫苗援助並獲得廣泛好評時,法國立即試圖推行疫苗援非計劃,是法國瞄準後疫情時代加強戰略自主、維繫多極平衡的體現,目的在於創造與中俄對話的更多籌碼,同時試圖擺脱對美國的依賴、對單邊主義形成制衡。
在前幾天中法領導人通話時,馬克龍對中方為國際抗疫合作特別是幫助其他國家加快獲取疫苗所作的積極貢獻表示讚賞,希望同中方加強這方面合作。無論如何,取得抗擊新冠疫情的全面勝利需要全球各方通力配合。在全球疫情形勢仍然嚴峻的當下,堅定維護和踐行多邊主義,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國際社會解決當前困局、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的根本出路。法方如果能夠摒棄西方一些人固守的對華偏見,加強與中國在疫情防控和疫苗供應等環節的合作,將是既有益於雙方也有益於世界抗疫大局的事。(作者分別是武漢大學中法人文交流研究中心博導、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