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獵雲網(ID:ilieyun) 作者:蛋總
2月23日,員工猝死的消息出現在了字節跳動。
針對此事,字節跳動在其內網聲明中表示公司已承擔全部醫治費用,全力提供後勤支持。但對於字節的回覆,部分字節員工並不買賬,甚至有員工在朋友圈公開表態“錢買不來一個人的自由,每天準時上班下班就是工程師的道德。”
因未有更多信息披露,尚無法判定吳同學突發緊急狀況是否由長時工作或過度勞累所致。吳同學的妻子則透露,他平時加班很多,壓力很大。對此説法,截至發稿字節跳動方面並未回覆。
而在脈脈#字節跳動員工去世#的標籤下,截至目前共有334條帖子,和字節跳動官微首頁紅火的招聘內容形成鮮明對比。而這一次員工猝死事件似乎又一次佐證了“字節和心臟只有一個能跳動”。
來源:微博/脈脈截圖
字節跳動極速發展背後,是10萬員工不間斷的腦力和體力支持。而10萬員工是什麼概念?阿里用了20年,京東用了17年,而後起之秀字節僅用了9年。
這家估值近4000億美元的全球大廠有85%以上的員工為90後,年輕的水手推動着這個大船不斷前行。而現在,船越來越大,水手卻越來越疲憊。
加班文化下的高薪誘惑
在知乎的“2022秋招|互聯網科技專場”中,“在字節跳動工作是怎樣的?”的話題被8733個用户所關注。
加入字節跳動,是許多互聯網打工人的夢想,高薪是首要因素。
據此前媒體報道,取消大小周之前,字節週末上班員工還有額外的加班費,節假日則是3倍工資,而跳槽至字節的員工薪資漲幅在30%-35%。2019年字節給技術實習生開出的薪資為400元/天,而當時多數互聯網公司同類實習崗位的薪資水平為200元-300元/天。
知乎上,一位從字節離職的“商業化產品團隊”前員工表示,薪資待遇夠高,雖然目前會卡30%的漲幅,但很多工作4、5年的同學憑着期權,一旦上市年薪也可以過百萬,福利待遇更是位列國內TOP1。
然而,這樣的薪酬之下,亂和累也成為了字節員工普遍的感受。其總結了6點問題:1.團隊職責邊界不清晰,好活搶着幹,髒活互相推;2.業務變化頻繁,半途而廢的項目佔比高達30%以上;3.整體團隊規劃短視,雙月OKR的機制雖能保證快速迭代,但導致團隊只追求短期價值,不考慮長遠規劃的;4.幾乎沒有培訓體系,新人進來之後要能快速上手幹活;5.加班多,身心俱疲,正常就是早10點到晚10點,每個月都會有4-5天晚上會加班到12點左右,下班依舊要被飛書支配;6.很多管理層的水平一般,可能累死累活,到頭來升職加薪都沒戲。
來 源: 知乎
字節前員工王明告訴獵雲網,字節給出薪資的確是第一高。“我當時有3-4個offer,都比離職前高。最低的高20—30%,第二的高40%,最高給到了漲幅70%。字節一開始給40%,但後來我選擇去最高的之後,字節立馬加錢到了薪資第一高的程度,並強調自己是大平台。而我也為了更好的成長選擇了字節。”
高薪之下自然避免不了內卷,加班亦是字節的文化之一。有字節前員工在知乎上表示,“除去上廁所,剩下的時間基本都在工作。雖然也有划水的,但是我們所在團隊整體都特別忙,午飯和晚飯時間都是邊吃飯邊開會。下班之後,也還會被飛書支配,一有消息就不由自主的要回復。”
但有意思的是,字節的加班文化並沒有被員工所嫌棄,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大小周”。
據悉,大小周起源於字節跳動內部一個名叫週日大講堂的項目。起初,週末加班沒有雙倍薪資,實行積分換 iPhone 的獎勵制度,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九年時間,字節跳動數千倍增長成為這個時代最成功的的商業神話,大小週一度被解析為其創業文化最直接的體現,也是它快速成長的人力支撐,同時代的效仿者也紛紛受益。
曾負責字節部分業務招聘的獵頭張建對獵雲網表示,在取消大小周之前,候選人跟我們分享字節的offer的時候都會説清楚基本薪資是多少、一年發多少薪、然後算上大小周加班費還有多少之類。
“在談薪的時候,有一位候選人的期望薪資是35k,但是談offer的時候字節HR只給開了31k。HR在算薪酬的時候把大小周加班的部分也加進來,比如一個月也能拿到4k左右,然後還有當初的居住補貼等,雜七雜八算下來就會到35k。”
他坦言,在候選人眼裏沒人覺得加班費、居住補貼等是福利,而都是折算成薪資的實打實收入。“所以當時取消大小周內部徵求意見的時候就有三分之一的反對。”
一位前字節員工對獵雲網表示,取消大小周後,薪資少了17%。“比如當時月薪是按照21750元談的,最終發的時候就會是25750元,”據其透露,去年過年,各地提倡就地過年,當時很多字節的人會申請加班。如此一來,在公司過年就能拿到高額加班費。
1075工作制:明為保障員工,實為降薪節流
互聯網大廠的加班文化早在2016年就曾引發熱議,也逐漸成為互聯網行業撕不開的標籤。
為了最大化員工的ROI,張一鳴將字節的人才機制拆解為三點,一是回報,包括長短期的經濟回報;二是成長,在這個平台獲得多少成長;三是心情,和團隊、領導能否愉快共事,通勤成本是否影響心情。
為了降低分母端的功能性投入,張一鳴表示直接給員工每個月發1500的房租補貼,讓員工在公司附近租房,節約交通成本。
為了提高公司運轉效率,字節更是有一個專門研究提高會議效率問題的部門——飛閲會,不僅可以提前會議人員瞭解到相關資料,還可以“時空異步”,討論到個人環節再連線進會。
從正向來看,這些舉措都是為了員工保持更好的工作狀態,大於加班所產生的收益;但從反向來看,提高工作效率亦是為了能夠最大化員工的產出,讓員工為公司帶來更大的投資回報率。
2021年大廠的加班文化迎來了變革。去年8月27日,國家人社部和最高法聯合發佈10個超時加班典型案例,為企業“劃紅線”,明確指出“奮鬥不是用人單位規避法定責任的擋箭牌”,明確“996”和“007”都違法。隨之而來的,就是字節跳動,快手、騰訊、vivo等紛紛取消“大小周”等舉措。
去年7月,字節跳動宣佈於2021年8月1日起,取消大小周。11月1日,字節更是在飛書上更新了一份有關加班制度的文檔。
為了讓員工們“早點下班”,在這份文檔中更新了字節跳動中國大陸加班管理相關規定。按照所謂的規定細則,字節跳動將推行“1075”工作制,工作時間從上午10點到晚上7點,每週工作5天。員工如在工作日晚上7點後加班,需要提交申請且經過兩級領導批准,每日最多加班3小時,每月最多加班36小時,各部門按照雙月對加班情況進行審核。
在此之前,字節跳動就已在加班系統中更新過一次工作日加班功能,加班時間最低單位為0.5小時,員工可以自行選擇加班費或調休,工作日加班薪資為原有薪資的1.5倍,休息日加班薪資為2倍,法定節假日加班薪資則是3倍。
而這似乎在預示,員工們想要名正言順地拿加班工資加班,變得更難了。
內卷的字節跳動帶頭打響的反內卷第一槍,在獵頭張建看來,一方面是迫於當時以人民日報、新華社等社評文章以及地方人社相關部門的壓力,而另一方面則是節約開支,所以從根本上來説並不能單純理解為企業在保障員工的利益。
張建表示,“從字節還未公開説過下調年度經營目標可以發現,現在的工作制下減工時、減工資,但不減工量,等同於加量不加價。這就會要求員工回家做、或者在有效時間內提高工作效率,即通常意味上的 ‘你怎麼完成我不管’,因為完不成績效,員工的薪資肯定就要受影響。”
這就意味着,字節跳動光是取消大小周還不夠,還需要將打卡、加班時長進行明確,並對可能影響到的OKR進行適度的調整。但這對於字節來説並不容易。
近些年來,字節跳動的發展速度,可以用“坐上火箭”來形容。自2012年成立至今,字節跳動在自己的第一個十年中,已蜕變為全球增長最快的科技公司之一,目前其旗下涵蓋今日頭條、抖音、TikTok、TopBuzz、西瓜視頻等覆蓋全球超過150個國家和地區的產品。
不過,巨輪航行至此,已逐漸顯出疲態。雖然近幾年,字節跳動的營收一直呈現出倍數級增長的趨勢,從2016年的60億,到2017年的160億,再到2018年500億、2019年超1400億元(營收目標為1000億元)。但是2020年後,字節的營收增長便開始放緩,2020年營收2366億元(營收目標為2000億元),2021年總營收約580億美元(廣告營收目標2600億),可見完成營收目標的難度開始越來越大。
據晚點LatePost報道,2020年字節跳動平均每個員工撐起220萬元的收入,和其它科技巨頭達到10萬人規模時的人均貢獻收入相比,基本墊底,且隨着人員增長,字節的人均產出已經連續下滑了三年。
字節,真的那麼卷嗎?
過度加班在互聯網企業早不是新鮮事,而猝死更是加劇了員工反“被加班”的決心。那麼,字節真的是互聯網大廠中的卷王嗎?
王明告訴獵雲網,雖然字節早10點晚10點,但不打卡,也不強制加班,工作時間彈性自由。名義上7點下班,也有不少員工會選擇7點多就走。“大小週休息,上5休1,上6休2,兩週輪流,節假日按照國家法定來休息,不會安排加班;如果真想加班,申請上級獲批後,有加班費。”
王明在字節的時候,公司就把大小周的加班費從1天薪資提高到了兩天薪資,例如當時日薪如果是1000元,那麼一個月多上兩天班就可以多拿4000元。“可以預想的是,如果取消大小周,那麼員工收入至少要降低15%-25%,這對於薪資影響非常大。”
在王明看來,字節的問題是所有大廠的通病,並非字節獨有。而在知乎上被吐槽的“Owner意識”和“不設邊界”甚至在這個三年字節人眼中並不是貶義詞。
“我認為 ‘Owner意識’是字節眾多文化的一個,在工作中誰來主導很重要,沒有主負責人那麼出了事也沒人負責。工作,無論好壞都需要有人負責和做決定。而 ’不設邊界’在字節執行的過程中被稀釋了。我接觸過一些團隊,確實在執行中不設邊界,願意在各項工作中提出想法拿來討論;但也有團隊或個人,被上級限制得死死的,整個團隊也缺乏活力和不設邊界的自由度。”
在王明看來,字節的工作制度很快,但也讓人成長變快,考核壓力更是因人而異。“只存在有加班文化的團隊,而不會存在有加班文化的公司。總而言之,在大廠,遇到好上級就好,遇到不好的領導,那是真的無解。事,無論誰做,公司的法則都是下屬做。鍋,無論誰背,在老闆眼裏都應該是領導背。”
而字節之所以卷,在張建看來,還是由於互聯網行業的同質化競爭激烈,業務相似度高,缺乏技術性門檻,實質是卷存量市場和互聯網的燒錢上市模式。
他表示,以在線教育為例,2016年之前發展緩慢的,更多以軟硬件結合、或者是錄播課等為主,直到直播的流暢問題&高峯值流量負載問題、網速提高、4G發展等得到突破、解決,才開始了在線直播大班課的業務興起,拍照搜題也是算法和圖像識別的突破帶來的發展。有能力實現技術革新的企業可以享受一段時間的紅利,但是如果不能持續鞏固技術優勢帶來的門檻,那很快也會被追趕,比如學霸君。
“字節在技術研發方面捨得投入,在模式的創新上也是有目共睹。其先是打造了一系列的內容平台矩陣,然後利用抖音帶來了短視頻平台的普及,當然,在這之前也會有映客虎牙等直播平台的鋪墊。從獵頭看到的事實是,字節孵化新業務是一把雙刃劍,孵化成了就成了,沒成這個團隊就沒了。”
就拿在線教育來説,字節跳動在2年內就將產品線擴充至20多個,併為此納入近2萬名員工。但字節跳動近兩年對本地生活、教育、遊戲等領域的嘗試和投入也均不盡如人意。2021下半年,公司陸續傳出教育、商業化、遊戲團隊裁員的消息。
對於字節跳動這個超級巨輪,增長是用時間換來的,時間是用優於同行的金錢換來的,無論是大小周的消失還是工作日加班的制度性約束,都代表其對過往追求速度行為的否定,也意味着生產力的降低。新加班管理制度是否是新內卷的開始,現在還不得而知。但對一家始終保持高速運轉的公司而言,只有足夠快,才能最先把握住機會,才能搶在對手前面。
過去,年輕的張一鳴曾覺得稻盛和夫《活法》裏的“我希望我走的時候,我的靈魂能比我來的時候純淨一點”太虛了,直到看到稻盛和夫説努力工作、精進是一種修行方式,他才由衷認可:工作就是修行。
在互聯網行業,沒人會否認字節的卷,這就像一把雙刃劍,成就了字節、張一鳴和字節人,也消磨了他們。
用王明的話説,那就是“去字節,後悔三年;不去字節,後悔一輩子。”
(應受訪者要求,張建、王明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