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聽書
上小學的時候,每到酷熱的伏天,村裏就會請來説書的藝人,在難熬的夏夜給我們帶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無聊的日子一下子變得熱鬧了,天氣似乎也清涼了許多。
我們班裏有位同學,她的父親特別喜歡聽書,人品又好,辦事可靠,村裏就把這件大事全權委託給他去做。大伯早早就出發了,他要到保定一帶的農村去尋找説書人。當人們暫時忙完了地裏的活計,搖着芭蕉扇在樹蔭里納涼時,大伯就帶着人回來了。這些人多數是瞎子,他們有的是夫妻,有的是父女,也有和別人搭檔的。同學每天給我們通報消息,什麼時候去接,什麼時候回來,在哪裏擺場子,説什麼題目,我們都是最先知道。
傍晚,大伯等人就在村中央的空場擺了一張方桌和一條長凳。匆匆吃過晚飯,我們趕到書場,一盞明亮的臭石燈高高懸掛在台子的上方,照得周圍像白天一樣,台下早已坐了幾排人,另有一些小板凳和磚頭塊替主人佔着地方,我和弟弟找地方坐下,耐心地等待説書人到場。同學提着暖壺拿着茶碗來了,她的身後便是今晚登台亮相的主角。其中一人把一面架子鼓放在桌上,使勁敲了起來,很明顯,這是在催人。另一人坐在長凳上,拿出二胡,調試着琴絃,發出吱吱嘎嘎的雜音。
人們很快都坐好了,他們就清清嗓子開始説唱,在正式演出之前,往往先講一段笑話或一個故事,活躍一下書場的氣氛,調動調動大家的情緒,然後才是書歸正傳。説書人一手敲鼓,一手拿着一塊月牙狀的鐵板,一會兒唱,一會兒説,抑揚頓挫,字正腔圓,把我們都深深吸引住了。聽得較多的是《楊門女將》、《岳飛傳》等。聽眾越多,説書人的興致越高,他模仿着書中人物的語氣和神態,惟妙惟肖,説到興奮處,還配合着手勢和動作,我們瞪大眼睛,兩手托腮,靜靜地聽着,生怕漏掉一個字。
俗話説,會聽的聽門道,不會聽的湊熱鬧。這“不會聽”的,他們自有自己的樂趣,小孩子們在開場前打打鬧鬧,嘰嘰喳喳,興致最高,開始説書了,他們卻依偎在大人們的懷裏睡着了。這時候,書場才真正屬於那些專注的大人們,他們或摟着睡熟的孩子斂聲屏息地靜聽,或悠閒地搖着蒲扇沉醉在藝術的天地裏。有一年,我家來了一位年長的親戚,我帶他去聽書,每當遇到那些不厭其煩地鋪墊和渲染時,我急切地想知道後面情節的發展,就不由得埋怨説書人囉嗦,親戚卻説:“説得越慢越好。”長大後讀了中文系,才領悟到這“越慢越好”的含義,原來我那不識字的親戚也懂得如此深奧的文學理論啊,而且能用這麼樸素的語言表達出來,不用説,這是一位會聽門道的行家了。説書人也會“賣關子”,每當我們聽到最緊張最關鍵的時候,他卻戛然而止:“欲知後事如何,明天接着説。”人們便鬨然一笑,意猶未盡地散去,同時期待着明天晚上的書場早些開始。
多年聽書,我見過很多説書藝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妙齡少女。站在那些瞎子們中間,姑娘簡直就是一個下凡的仙女,長長的睫毛向上翻着,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像一潭深不見底的秋水,忽閃忽閃地,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夜鶯般動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聽她説書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看,聽的什麼內容,卻一點都不記得了。
他們把一部書説完,往往需要半月二十天的時間,在這段日子裏,我們的積極性都很高,不僅寫完作業準時回家,還保質保量地完成家長交給的一些家務活,為的是討得大人歡心,早早給我們做熟晚飯,讓我們如願以償地按時來到書場,把那些牽腸掛肚的故事聽完。説書人收拾行裝要離開時,是我們最失落的時刻,我們趕到同學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説着廢話,囑咐大伯明年早些去接他們,直到人家走出村口,看不到影子了,我們才跑回學校上課。
如今,大鼓書已經不多見了,但是,在過去文化生活貧乏的農村,這種人民羣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卻教育和影響了幾代人,成為人們心中的温馨記憶。
簡評:聽大鼓書,是知識匱乏年代的專利,更是一種特殊的文化娛樂方式,深深地植根在人們的心裏。同時,也引領了一個時代的文化方向。
作者:郭旭欽,河北省深州市人,中學語文教師。
編輯: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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