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吳德玉 荀超
5000元5天的支教之旅，“連續10年去湘西支教的海歸女碩士“9月24日刷屏，一個叫龍晶睛的28歲女孩，有着閃光的履歷：16歲出國留學，是哥倫比亞大學社會工作學碩士，連續10年參加支教，碩士畢業後放棄高薪工作，成為一名全職公益人。龍晶睛參加支教的照片和視頻長期出現在各大網站上，因為照片上的她皮膚白晳、清純可人，與當地支教孩子的面龐形成鮮明對比，由此引發質疑：美女支教老師是支教還是添亂？是拿孩子們作秀嗎？10年支教路，這10年邊讀書邊支教，是真的嗎？
9月24日、25日，封面新聞記者數次聯繫龍晶睛的助理，與之一向高調宣傳相反，對方原本表示龍近日太忙採訪需要排期，最後表示：“正在內部討論一些東西，不方便回應。”
之後，龍晶睛在個人微博發文回應，稱網傳利用公益斂財的情況並不存在，機構是非營利的，併為“沒有認真核對稿件”道歉，稱“組織幫扶24所學校”並非她本人去了這麼多，收費5000元的新媒體主題支教欠缺考慮但並未開展，目前公開募捐的二維碼已撤下，數據可視化公佈。
9月24日，封面新聞來到以龍晶睛為法人的位於長沙的公益中心發現，該機構目前仍在召募支教老師，工作人員表示：“支教老師分長期和短期，短期就是四五天，長期以一個學期為起步。”
支教10年是網紅打卡式持續作秀？
龍晶睛助理： 正在內部討論，不方便回應
隨便搜索一下，龍晶睛的支教宣傳可謂鋪天蓋地，尤其主打“高學歷”和“熱愛公益”的標籤，與之相關的數據更是驚人，她自稱10年間，自己的足跡遍佈湖南、江西、貴州、陝西等地24所偏遠山區學校，前後幫助過2000多名山區孩孩子……
令人詬病的是，龍晶晴在社交平台上發佈的支教視頻，鏡頭裏的她無一不是光鮮亮麗，笑顏如花，被指“所謂的十年支教，不過是網紅打卡式的持續作秀罷了。“龍晶睛曾在社交平台上回復：有人説她高調，這是一件好的事情，它是值得被傳播出去的，也希望她做的事能夠感染更多人，一起來關注鄉村教育，一起助力鄉村振興。
9月24日上午，封面新聞記者聯繫到龍晶睛的助理，表達了採訪意願，對方表示龍晶睛當天的時間調不開，但可以先了解一下采訪內容，記者隨即將採訪提綱發過去，對方看後回覆稱：“我們現在在斟酌媒體這方面的報道情況，如果需要我會和您聯繫的。”隨後，記者輾轉聯繫到龍晶睛，對方回覆表示：“很多記者在採訪，有點忙不過來了。”之後記者又通過微信聯繫龍晶睛本人，但截至記者發稿，對方並未回應。9月25日，封面新聞記者再次聯繫龍晶睛助理，對方最後表示：“我們現在也在內部討論一些東西，所以不太方便繼續回應。”
9月25日，龍晶睛通過微博發佈長文回應，稱“5000元的新媒體主題支教本意是想通過合夥人的影響力號召更多人關注山區教育現狀，但欠缺考慮。”她隨後道歉，稱“我們在深刻吸取教訓，也很感謝這次的風波讓我看到了機構運營中還存在很多不足的地方，二維碼已撤下，數據可視化公佈，5000元項目也並未開展。並且，未來一定會更加註意信息的公開透明和傳遞。”
2020年收入48萬，支出52萬
現場探訪：宣傳標榜“美女海歸支教老師”
據善吟共益的公開資料顯示，2020年度總收入480270. 45元，累計總收入：957628. 23元；2020年度總支出：526091. 70元，累計總支出：943788. 07元，公司團隊表示：“雖然（2020年）支出大於收入，但是每一筆善款我們都有認真落到實處。相較於2019年，我們為支教老師提供了更高的生活補貼，完善了住宿伙食等生活條件。由於未能籌集到足夠的善款，項目沒有很好的做到收支平衡，但是重要的是，鄉村需要老師，尤其是能夠長期陪伴孩子們健康成長的老師，所以我們會繼續堅持運營下去。”
9月24日下午，封面新聞來到位於長沙嶽麓區的龍晶晴為法人代表的湖南善吟創益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公司在二樓，周圍都是一些培訓學校，一上樓即可看到以龍晶睛支教照片為主的易拉寶和招貼，招貼上稱：龍晶睛的相關經歷做成視頻後觀看人次達413萬次，“美女海歸支教老師”收錄熱門事件，登上熱搜排行榜前20，並歷數各大媒體的名字。有趣的是，引發爭議的恰恰是“美女海歸支教老師”頻繁登上各大媒體，而最近一篇報道，據封面新聞記者，是某平台將其作為網絡紅人進行的推廣。
現場，一位自稱長期跟隨龍晶睛從事公益事業的女士稱，有這麼多的宣傳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瞭解這項事業，提供支教的課程包括素質教育課、藝術教育課、安全教育。“之前會有人對鄉村教育、支教有錯誤的認識。宣傳後，會更多人進入過來。”對於支教時有很多專業拍攝、有大量高清美照、包括航拍的出現，該女士表示：“攝影團隊也是兼職，之前我喜歡攝影，支教時負責拍攝。確實有的支教老師有無人機，能夠參加支教的，肯定不是家庭特別困難的。很多人有單反相機，其實現在，單反相機、無人機已經不是很了不起的東西。”
當提出想報名當支教老師時，對方表示：“支教老師分長期和短期，短期就是四五天，長期的是以一個學期為起步，目前這個學期已經不招了，如果做長期的話要從下個學期開始。短期是可以長期召募的，但目前短期的已經滿了”。
談到具體費用，對方説：“如果是短期的話，沒有什麼補貼，往返的交通費和衣食住行都是自行承擔，長期支教的話每個月有一千元補貼，在支教當地包吃包住。支教結束，會頒發類似志願者證書。不過，不一定每一次都可以見到龍老師。”同時，對方也建議，最好不要報短期，因為對孩子的心理不太好。當問及參與支教，是否對準備留學資料有好處，對方表示“肯定有好處”。據瞭解，如果報名長期支教，公司的篩選和審核也比較嚴格。
愛心暑託班5000元一人
志願者證書中英版皆可
引發網友最大爭議的是，今年4月份，龍晶睛的善吟共益發起的愛心暑託班，項目善款5000 元/人，刨掉往返和參觀古鎮，從迎新會到愛心助學到歡送會，在學校的時間僅2天半，其中三次平均兩小時的愛心助學，與學生相處共六七個小時。召募的最後特別提到：支教活動圓滿結束後，我們會為志願者們頒發證書，中英版皆可。並標註支教時間，地點，時長等信息。
而寒假冬令營特輯旅行志願者召募中，目的地分別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縣板井村、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瀘溪縣潭溪鎮新寨坪村等地，給孩子們上一門美術課、音樂課、公益讀書會等，4人成團，費用2200元-2600元/人。費用包含：1、含湘西往返山區村落的包車費及司機人工費；2、3晚當地村民家住宿，提供一次性隔離牀上用品，一晚鳳凰古鎮高級民宿；3、活動全程每人包含旅遊意外險、醫療急救箱、防火等應急設施；4、指定景點交通包車、住宿、景點門票；5、含全程領隊工作人員費用，村民僱傭，安全保障；6、全方位支教前期線上培訓支持（如何快速融入大山孩子、培養同理心、設計一堂支教課、走訪村落的必知禮儀）。儼然小型旅行團，整個行程共五天四晚，至於究竟支教有幾天，行程表中未公佈。
其開辦的善吟共益也曾就”為什麼去支教還要付費”進行過回應，文中稱“將義工旅行模式開拓到中國農村，吸引千禧一代和企業員工通過教育義工的方式走進大山，感受原生態的少數民族文化、自然的風光特色，進一步帶動當地消費（民宿、交通、景點、商品）等，通過自媒體/朋友圈的方式進行口碑宣傳，吸引更多人來到當地旅遊體驗，並且通過公益的方式昇華價值意義。”
支教同行：
我們一直抵制短期支教，對農村孩子的傷害很大
封面新聞記者採訪了長沙另一支教單位——天使支教負責人李磊，天使支教從事支教事業15年，對方表示知道龍晶睛，也知道善吟共益。但對於寒暑假短期支教以及大學生支教，他直言：“拋開通過支教賺錢來説，畢竟這個是沒有任何證據的，我們一直是抵制短期支教。因為短期支教對農村的孩子造成的傷害是很大的。正常的教學是有一定週期的，你去了一個星期或者半個月一個月，你能給他們教些什麼呢？我承認，短期支教對大學生的成長是有幫助的，但不能為了大學生的成長去傷害小朋友的成長。”
李磊認為：“現在教育理念有習慣養成，課堂教學也是有規律性。短期支教嚴格意義上不叫支教，我們一直反對暑期短期支教，首先從學生的角度，學生需要有休息的時間。很多大學生來找我們的時候，我們也跟他們的建議不要做暑假短期支教，如果非要去做的話，可以去做夏令營，組織小朋友一起玩，不要上課。長期支教，全部都是由我們給志願者提供生活補助，包括一個多月的系統培訓，培訓通過了才能去支教。這也是另一方面我們反對大學生暑期支教的原因，因為這個大學生他自己還是個未成年人，一般是大一學生，自己還算不上真正合格的成年人，他們能帶給農村的這些學生有價值的東西其實是不多的，如果做得不好的話會帶過去大量的破壞。我們這麼多年一直是在很多公開的場合都是反對大學生暑期支教。”
至於大學生短期支教給孩子們帶來的破壞，李磊直言不諱地指出：“比如有的大學生在自己的生活習慣還沒有養成足夠好的時候，到農村給學生的示範作用肯定是很不好的。每年都有很多高中生希望做短期，甚至有些在國外的家長打電話過來希望我們提供一段時間支教，我們都拒絕了。支教的價值在於可以讓參與者得到一定的體驗，但是對於農村的孩子的傷害太大。你正常做長期支教，半年時間僅僅是學生和老師之間相互熟悉，比如熟悉孩子的家庭情況、個性，學生熟悉老師的教學風格啊，還有半年的時間就是真正就可以發揮作用。就一年還勉強過得去，一兩個星期那樣的支教有什麼意義，真的沒有任何意義。”
李磊表示自己也看到了關於龍晶睛的新聞，他認為很大一個問題就是：“每年都在換學校，如果你非要去支教的話，短期的一年也行，你必須固定一個學校，這樣的話和學生還是穩定的。結束以後可以跟學生網上聯繫、郵件來往、書信來往啊，下學期我寒暑假我又來陪你們，這樣人的感情也是穩定的，我遇到很多做短期支教的團隊，他們自己也説了，只能做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是因為你把這個地方做壞了，只能再換一個地方做。我曾經跟一些做支教老師説，支教做完之後，你們最好私下找村民問問對你們的評價。”
談到村民們的評價，李磊説：“因為我們聽到太多的對暑期支教老師挺無可奈何的聲音，甚至有一些本地老師也説，如果不是衝着他們帶過來的一些物資，根本不接受他們。這些人會給學生捐贈一些東西，或者發放一些補助，本地老師出於孩子會有所獲得的情況下，才同意對方來做暑期支教。”李磊説，“我們甚至聽到有身邊的有些村民説：‘看這幫大學生又來把我們的小孩當玩具了’，他們就直截了當這樣説的。”
最後，李磊表示：“現在大學生的普遍生活習慣不好，能給農村學生帶來什麼？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到農村去，帶着學生跳各種各樣潮流的舞蹈，對才七八歲的那些小朋友能帶來什麼好的價值？在他們三觀還沒有樹立好的時候，怎麼去給農村的小朋友去當老師？！我們一直鄙視這種短期支教。”對李磊而言，天使支教對志願者的選拔也是極其嚴格，“時長肯定是一年以上，還有一個基本考核的要求：包括心理分析，對教育的認識，對農村的這些認識，能達到我們的要求，還要交500元的保證金，到崗兩個月之後再退還。
“不能因為説你最近比較空想去支教就去了，不想去了就走了。如果沒通過培訓倒沒什麼，就怕通過了培訓，在支教的地方呆了一個星期了後突然提出‘這不是我想要的’，就退出了，這一退出重新去調整老師是很難的，對一個班的教學是很大的影響，所以就通過保證金的形式，先把這類人篩選出來。”李磊説。
家長：
海外留學，學校更看重社會實踐
據瞭解，國內很多學生申請就讀國外高校時，類似支教這種公益實踐經歷是可以加分的，所以使許多家長趨之若鶩。李磊也表示：“支教證書對國外的出國留學確實還是有一些幫助，國內招聘的時候會增加一些印象分。”
據一位孩子留學新西蘭的家長介紹，申請留學時，國外的學校特別看重社會實踐，因為對方不僅僅看成績，成績只是一個部分，非常大的一個比重就是社會實踐，比如孩子有沒有去做過一些公益的活動，或者由孩子策劃或者組織的公益組織去機構開展過公益，並且不是一次的，是長期性的。
因此很多家長熱衷於讓孩子參加一些短平快的公益活動，甚至催生了一批中介機構幫着做資料，收費很高。“支教算是其中的一種社會實踐活動，還有一些愛心捐獻、志願者之類的，你曾經為什麼樣的機構做過什麼樣的志願服務，多長的時間，內容是什麼，主題是什麼，這些都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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