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人的“地攤經濟”：一場盛大而虛假的營銷

來源：鳳凰科技

作者：薛星星

新時代的互聯網人從來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風口，不管是 O2O 還是比特幣，自行車或者直播，哪管它是不是真風口，能飛起來就行。

現在，互聯網人們有了新方向——擺地攤。管你是 985 還是 211，創業公司或者百億大廠，在這個燥熱而煩悶的 6 月，你要是還沒擺過攤，根本不足以在深夜談人生。

看看你的朋友圈就知道了。時下，小姐姐們最新潮的自拍配文是：“你看我長這樣能擺攤嗎？”

常年出入五星級酒店的投資大佬們，也順勢開始回憶起白手起家的艱辛歲月，在朋友圈裏來一波憶苦思甜：“想起了當年我在清華校園裏擺攤的日子”，無形之中還能裝波 X。

苦於流量與曝光的互聯網社畜們此刻恐怕要樂開花，一個個紛紛從微博和微信中走出，舉着一張 A4打印紙在公司大樓下就開始擺攤，又是招聘又是送券的，不管有沒有人來，發了朋友圈就行。搞不好，還能上個微博熱搜，KPI 就完成了。

對於廣大的互聯網人們來説，追風口從來都不求回報，談錢傷感情，最重要的就是參與感。

比如中國唯二的互聯網巨頭騰訊公司，昨天就派了一名HR 員工跑到馬路邊上擺攤招聘。網上流出的視頻顯示，一位戴着口罩的員工坐在地上，舉着一張印着“急招”字樣的A4 紙，身旁藍底白字的“騰訊招聘”異常扎眼。他面前密密麻麻地擺着他們要招聘的崗位，有數據挖掘、算法工程師、遊戲引擎開發工程師等。

騰訊的公關總監張軍專門發了一條微博，“現場練攤，鵝廠招人咯”。

但從視頻上來看，招聘的效果似乎要大打折扣。這是工作日週三的下午，來來往往的大多是大爺大媽們，還有一個騎着自行車疾馳而過的小朋友。

不過，招不招到人顯然不是騰訊關心的重點。因為當天下午，“騰訊總監擺地攤招聘”的新聞就上了熱搜，財經媒體、營銷號、娛樂八卦號紛紛出動，連微博配文都驚人得相似。

與之相比，身處北京西二旗的滴滴出行就有些“稚嫩”了。他們的公關同學也印了幾張 A4 紙下樓擺攤，宣傳他們最近新搞出來的補貼政策，什麼“年中大促”“絕對優惠”“8 年品質保證”。

但他們似乎只拍了圖片，沒有視頻。都已經 5G 時代了，身為互聯網人，竟然不知曉視頻的重要性。即便滴滴的 PR 同學們齊出動，在朋友圈大肆吆喝，但最終的宣傳效果似乎也不盡如人意，連個微博熱搜都沒有。

和上述兩家都是派出一名員工單槍匹馬擺攤不同，創業公司們最不缺的就是激情。立志超越領英的職場社交軟件脈脈派出了一支“地攤小分隊”，印了幾十張 A4紙，順着馬路巖子擺了一長溜。

一直被詬病籌款造假、時不時還要和友商來個親密肢體接觸的水滴籌，更是派了 CEO 親自出馬。它的創始人沈鵬也坐在馬路上，像模像樣地舉着一個大喇叭和公司的Logo，宣傳他們的保險業務。

前兩年大火的幣圈這次也看上了擺攤的“新風口”。一家幣圈交易平台想出了燒烤的生意，主營爆炒小龍蝦、錫紙花甲粉、羊肉串等，滿 100 可送外賣一份，還支持外賣。唯一與正常的燒烤攤不同的是，他們還接受電子貨幣付款。一份爆炒小龍蝦是 5 EOS，一份花甲粉是 0.01 ETH。

追錯概念股的股民們？

一腔熱血跑去擺攤的年輕人們到底賺沒賺到錢還不好説，至少股民們看到了新希望。中國的股票市場向來是東方奇幻的代名詞，畢竟我們的澳柯瑪、匹凸匹、川大智勝（諧音“川普”）都曾在一夜之間全線飆紅。

這次，股民們對地攤經濟的熱情有增無減，誕生了“地攤經濟”概念股，A 股零售百貨板塊一片火爆氣氛。最切合“地攤經濟”的小商品城，已經迎來了 3 個漲停板，還有茂業商業、廣百股份、西安飲食等。

有人專門梳理了涉及“地攤經濟”的相關產業個股，從經營線下超市的連鎖商超們，到擁有線下市場的場地運營公司，還有生產速凍產品、啤酒飲料的食品公司們和生產冰箱、LED 燈板的硬件公司，一應俱全。粗略統計，相關概念股已至少有33 家之多。

一些和地攤經濟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司們，也努力和地攤扯上關係。主營業務為生產遮陽傘、户外傢俱的浙江永強，急忙在互動平台披露易上向股民們宣告，他們生產的遮陽棚、户外桌椅等產品可用於地攤經營；還有一家來自於湖南的牧業公司湘江股份，特別説明公司的部分產品尤其是調理品，適合用作地攤燒烤。

就連生產蒂花之秀洗髮水的名臣健康，也因為回覆了投資者一個關於地攤經濟的提問，昨天股價直接漲停，“強勢封死漲停板”，有媒體形容説。

但要説誰才是真正地緊跟潮流，當屬五菱汽車莫屬。這家公司推出了一款“擺攤神車”，號稱“地攤經濟的正規主力軍”，首發售價僅為55800 元。其負責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諮詢數量暴漲，銷售電話都被打爆了。這款車還上架了拼多多，開啓萬人團模式，直接補貼油費3000 元，100 輛車被一搶而空。

激動的股民們當然不會買車，他們轉手就將港股上市公司五菱汽車的股價送上新高。昨日下午，一直在港股市場默默無聞的五菱汽車，股價在開盤後直線拉昇，在不到 2 個小時時間內飆升 80%，盤中一度漲幅超過 126%，劃出了一道亮眼的直角，創下兩年來歷史新高，市值暴增至少 3 億港元。

五菱汽車的上漲，還帶動了長安汽車、福田汽車、江鈴汽車等一眾汽企的股價，讓飽受疫情摧殘的汽車市場一掃陰霾。

波動的股價惹得五菱汽車急忙在盤後發佈公告，稱經董事會確認，並不知悉導致股價及成交量上升的任何原因，或任何必須公告以避免本公司證券出現虛假市場情況的資料。

更有趣味的是，晚間有媒體發現，港股五菱汽車並非五菱之光的生產方，它的主營業務為銷售發動機、汽車零部件等，真正生產五菱之光的企業是上汽通用五菱汽車股份有限公司，一家由上汽集團、通用汽車及柳州五菱汽車三方合資組建的汽車公司。

“市場炒錯了？”該媒體在報道中反問。但股民們應該不會理會媒體的大驚小怪，今日港股開盤後，五菱汽車再度開漲，盤中漲幅一度超50%， 近 3 日股價一度漲超 150%。

作為中國互聯網門面擔當的大廠們，親自下場擺攤就顯得有些小氣。他們迴歸了大廠們擅長的敍事邏輯——賦能行業，為和諧社會添磚加瓦。他們早早地就發佈了針對“地攤經濟”的相關扶持政策。

這些政策常常都會有一個文藝範的名字，比如京東的叫“星星之火”。官方的通稿中稱，京東將攜“500 億品質貨源力助地攤和小店經濟”，同時為每個小店提供最高 10 萬元的無息賒購。京東還預測了一下自己的扶持政策將會帶來的巨大影響力，“預計該計劃將服務百萬個便利店和百萬家地攤兒，為超過 500 萬人的就業提供供應鏈和服務支持”。

可能是為了撇清自己蹭熱點的嫌疑，京東還在通稿中強調，“事實上，京東一直在通過多項舉措助力中小微企業、攤主和店主”。京東説，他們在 3 年前就開始幫助線下小店擴展經營工作。雖然它舉的例子是自己早年為了搶奪線下入口的京東便利店，以及為了阻擊拼多多的京喜App。

幹批發生意起家的阿里巴巴似乎是佔了優勢，旗下的 1688 平台針對性地推出了“地攤經濟”的扶持計劃，同樣提供了無息賒購，金額數“超過 700 億元”。阿里巴巴稱，將通過源頭好貨、數據智能、金融扶持、客户保障四大維度賦能，為超3000萬“攤主”提供全方位的進貨和經營支持。

阿里巴巴通稿中沒有説明的，是它今年着重發力的本地生活服務。長久以來，本地生活一直是美團的陣地，但隨着線上流量殆盡，互聯網人們又開始瞄準線下的生意來。今年初，支付寶已經全面改版為本地生活平台，將餓了麼、口碑等業務入口放置開屏首頁。昨天，阿里巴巴更是把淘寶接入了線下商超。

深受疫情打擊的美團對線下經濟的復甦更是歡迎。本質上，美團和線下小店們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它的扶持計劃叫“春風行動”百萬小店計劃，推出的扶持政策同樣是供應鏈服務、優惠貸款等。美團稱，他們提供了累計 200 億額度的優惠利率扶持貸款，全國已有 2 萬家商户獲得幫扶。

騰訊也在微信平台中推出“全國小店煙火計劃“，幫助線下商家們搭建線上門店，以及引導他們在朋友圈及社羣中進行宣傳。

看吧，大廠們看的都是戰略，是方向。即便是“追風口”，也追得高明、正當。雖然，我們也都知道，它們看中的是線下巨大的流量入口、未來的金融服務，或者更直白點，是生意。

剛剛畢業踏入互聯網的新時代“後浪”們，此刻心頭又紛紛燃起了一股擺攤創業的鬥志。

微信上，大大小小的“地攤”羣聊層出不窮。一個名為“北京擺了個攤 1 羣”羣聊，已經吸引了超過200 個有志擺攤的新時代青年。但是很顯然，他們除了知道“擺攤”這兩個漢字詞彙的字面意思，以及有一腔擺攤創業的熱忱之外，其餘一無所知。

但媒體的各式宣傳早就把他們撩撥得心頭髮癢，什麼90 年女生白天上班晚上擺攤，日賺 4 千，買下奧迪車獎勵自己；夜市攤走出奔馳哥，疫情後生意更火爆。知乎上，“2020 年擺地攤賣什麼比較新穎”的問題已經升到熱搜榜第 3 位。

甚至還有人整理了一份互聯網大佬們的擺攤史，柳傳志、宗慶後、馬雲、劉強東，似乎中國的每一位企業家們，都是通過擺攤起家的。

整天擠在互聯網“工廠”，被各種數據、概念撞得頭昏腦漲的互聯網青年們，也紛紛幻想起來。他們問得最多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哪裏能擺攤，二是擺攤能賣什麼。哪裏能擺攤，早有好事者細心整理出來一張“史上最全北京擺攤地點”，配文“擺攤吧，後浪”。

至於貨源，更是不用擔心，微商們此刻早已摩拳擦掌。上述羣聊中，已經微商開始在兜售自己的仿製皮包，並稱“一律廠家價”。——微商們也許永遠都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憑藉着地攤重獲新生。

不過，不要以為你具備了以上幾個條件就可以順利地擺攤。

鄭州，一個攤位的價格已經從800 元/月被炒至 3000 元/月，還必須押一付三，即便如此仍然“一攤難求”。這意味着，你除了進貨的成本，還要先付一筆不菲的租金。

南京，有媒體探訪當地城管部門，詢問個人能否擺攤。當地城管回應稱，目前的指導意見主要是為了方便商家，對於個人申請臨時擺攤，目前還沒有相關的文件，“個人擺攤，可操作性相對難，比如個人需要符合什麼條件，如何申請，怎麼審批，這些都需要具體的細則。”

那個上了微博熱搜的城管動員商販開業的瑞昌市，近日卻被媒體爆料，稱有攤販反映城管指定的臨時擺攤點太過偏僻。在夜市高峯期，兩個城管指定的臨時經營點無人經營。

紅星新聞報道稱，當地城管部門否認指定位置無人經營，稱兩個臨時經營點“白天好多人”。

地攤經濟，本質上是底層民眾賴以謀生的自救手段。中山大學哲學系博士、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中心研究人員李婷發文指出，底層攤販獲小利容易，獲大利難。“對於大多數參與地攤經濟的底層民眾而言，他們很難依靠地攤經濟直接實現階層流動，獲得經營地攤的機會僅僅可以為其提供基本的救濟和保障”。

只是，在善於營銷與作秀的互聯網人的手下，“地攤經濟”已然變質，成為一場全民參與的盛大營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