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讓別人開懷大笑;人後,別人叫我多笑笑。
1個多月以前,我第一次看《脱口秀大會》,覺得慘淡的人生一下子被那些有趣的靈魂治癒了。
尤其是一個叫做李雪琴的95後新人,讓我迅速路轉粉。於是一直往下看,一期不落。不為別的,只是想看看她“笨拙”又“高級”的表演。
她也不負眾望,闖到了總決賽,得到了第五名。
或許,有些人天生就自帶喜劇天分。她只要往那一站,喪也好,慫也好,總讓人樂得笑咧了嘴。
然後,再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説八道,漫不經心地高談闊論,無精打采地妙語連珠,拋梗不斷,笑聲不息,意猶未盡。
笑着笑着,她就火了,頻上熱搜,紅遍全網。網友們喜歡嗑她和王建國的CP,喜歡炒她北大學霸的網紅人設,喜歡探討她提出的宇宙盡頭論…
多數人都快樂地活在李雪琴編制的段子裏,稱讚她是創作高手。然而,鮮少有人去了解,段子的背後,到底藏着一個怎樣真實的李雪琴呢?
記得李誕説過:只要生活足夠倒黴,你是不需要創作的。
這句話與李雪琴,再適合不過。
其實,我們所捧腹大笑的點,都是她所親歷的慘淡人生,也是她所不願面對的成長之痛。
生活中的她,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過得輕鬆自如。
初中時父母離異,原生家庭的破碎,讓她的青春期提前結束了。她變得成熟懂事,卻又自卑敏感,不敢成績下滑,不敢讓母親有任何失望和難過,不敢在別人面前表露出委屈或柔弱的樣子。
很多時候,她明明臉上在笑,但心裏的淚水早已氾濫如洪。以至於,就算考上了北大,她也依然快樂不起來。甚至還在大四的時候患上了抑鬱症。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病情有所好轉,於是,她滿懷信心地進入了紐約大學讀研,想為夢想拼一把。可是到了陌生的環境抑鬱症又復發了,只好休學回國,選擇和同學一起創業。
她知道創業多艱,且不是自己喜愛的事業,因此經常鬧情緒,不開心。心情崩潰時,她竟然還有過拿起水果刀割脈自殺的衝動,劃了幾下又止血然後繼續工作。
後來,她離開了創業團隊,一不小心因為一條在清華校門前喊話吳亦凡的視頻成為了網紅。
沒錯,她是吳亦凡的粉絲。之所以喜歡吳亦凡,是因為她覺得他就是個從小家境優越,被保護得很好,沒啥煩惱,也沒啥壞心眼的一個小孩兒。
她很羨慕這種狀態,因為自己沒有過這種生活,從小活在悲觀與自卑中。
被困在支離破碎的漩渦裏,就連她喜歡看的電影和小説,都透着一絲悲涼和疼痛。比如《美麗心靈》、《模仿密碼》、《許三觀賣血記》等,都是最真實的痛,最真實的苦,甚至是直面死亡,血淋淋的事實。
即便如此,她還是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幽默,大度,開懷。就像她説的:
首先知道了人為什麼痛苦,才會知道痛苦的人怎麼樣有可能開心。我很痛苦,但我想讓別人快樂。
是的,她有一種很強的共情能力,給人以快樂,贈人以輕鬆。
同時,她的段子,讓你笑着笑着就有種想哭的衝動,因為笑完之後發現,自己也是段子裏的那個人。
原來,能逗別人開心,和能讓自己開心,這真的是兩回事。
馬克·吐温説:幽默的內在根源不是快樂,而是悲哀。
那些動不動就弄得別人捧腹大笑的人,大多與李雪琴一樣,內心裏都住着一顆孤獨,悲傷,而又無助的靈魂。
有一個朋友,是圈子裏出了名的“幽默大王”。但他總是不苟言笑地講段子,把別人逗得樂呵呵,自己從不表露聲色。
前一陣閒聊,我推薦他去看一看脱口秀大會,告訴他那個李雪琴絕對可以讓他笑個不停。
他卻説:不看不看,我笑點真的很高,就算碰到很好的段子也只是覺得挺可樂,不至於直接笑出來。
我有點好奇了,問他:笑點這麼高,會不會過得不那麼開心啊?
他直言道:嗯,説真的,經常不開心,很難感受到內心深處的快樂和自在。
可我不大相信,一直覺得他就是個幸福的開心果,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蒼涼的感慨呢。
之後,他再一次袒露了心聲,揭開了自己面具下的傷疤。他嘆了嘆氣,説:
小丑一樣的我,快樂了眾人,悲傷了自己。
原來,他也是經歷了小時父母離異、事業慘敗、感情創傷的人。
他從小就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母親説一,他不敢説二,知道母親帶他長大不易,就特別照顧她的感受,即使經常被她罵被她批評,也從不還嘴,默默地改正、變得優秀。
人羣中,她經常把母親數落他,抑或是上司責難他、女友拋棄他的事情,雲淡風輕地當成段子來講,顯得他對那些灰色過往滿不在乎。
他總是盡力討好別人,以自己的幽默感討得對方歡心和笑顏。可最後,並得不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和角色。
似乎對於他而言,他自己快不快樂不重要,能讓別人哈哈哈,就已經很知足了。
這種心理本質上指向的是什麼呢?如李雪琴所言,大概是在找存在感,和認同感吧。
因為活得辛苦又艱難的人,沒有別的什麼可以拿出來説了,只有僅存的這種“讓人快樂的能力”了。
沒有人知道,聽的人一個個開懷大笑,講的人心裏或許在流淚。
快樂別人的背後,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收納自己的煩心事,一個人躲在房子裏唱苦哈哈的情歌,一個人蜷縮在暗夜裏舔舐傷口…
上週,我無意間點開了一個唱歌軟件,聽到了他錄的歌,全都是悲傷曲目。
我給他留言:開心都留給了別人,不開心也需要訴與人聽啊,講出來或許會輕鬆點。
他回覆我:有些東西攤開了也只是讓它見光了,並得不到什麼解決辦法啊。還是讓它們爛在自己心裏比較好。
他總覺得,我除了不開心,也沒什麼不好啊。
再説,把你們逗樂了,我才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了。多好。
真想跟他説:
你本來就很好,從來都不是一無是處。
每一個讓人爆笑的瞬間,都是你的高光時刻。
李雪琴也好,還是我的那位朋友也好,表面看來,都是快樂的精靈,閃光燈一般的存在;
可湊近一些,卻從他們身上嗅見刺骨的悲涼,涼到讓人心疼那種。
他們,總是將別人的開心,建立在自己的苦痛之上。
他們,快樂時不一定比別人快樂,悲傷時卻比別人悲傷。
他們,太瞭解怎樣讓別人笑,卻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讓自己笑的力量…
寫到這裏,不由得想起了偉大的喜劇大師卓別林。
他曾講過一個笑話,結果在場的人都笑了,他又講了一遍,只有幾個人笑了,後來他講了第三遍,沒有一個人在笑。
為什麼呢?因為喜劇的內核,本身就是悲劇。
笑話裏的那件事,聽第一遍時,像是長鏡頭,拉得很遠,所以很好笑;反覆再聽時,慢慢變成了特寫,離我們越來越近,看到了其中的悲傷內核。
也即:我們看過的喜劇、包袱、笑料,那些讓我們發笑的點無一不在於其中的那個倒黴蛋又倒黴了,又在自嘲了,又要扮醜買怪了。
我們在看的時候發笑,可試想一下,這些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誰又笑得出來呢...
事實是,往往講笑話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倒黴鬼呀。
卓別林便是如此。他頭戴圓頂禮帽,手持竹手杖,足蹬大皮靴,走路像鴨子的流浪漢形象。我們粗一看覺得滑稽搞笑,往細了看,才讀懂了他的心酸。原來,他是在以喜劇的方式演繹他自己的人生悲劇。
再看看中國的喜劇之王周星馳,亦是相差無幾。他憑藉獨特的無厘頭搞笑模式,深受觀眾們的喜愛。但他在採訪時卻説自己演了一輩子的悲劇。他過得並不快樂,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壓抑自己,歡樂眾人。
還有,將李雪琴一路送往總決賽的脱口秀鼻祖李誕,更是逃不過“悲”之一面。他用他的喪之喜劇治癒着當下迷茫的年輕人,自己卻總是在暗夜裏買醉,承認自己很“悲觀”,常感“人間不值得”,認為“除了快樂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真是印證了那句話:人生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
喜劇大師逃不過,我們普通人也避不開。
似乎人人都會有這樣悲喜交替的經歷。看見了這個世界的種種不好,看見了自己身上的血和傷,看見了生命圖景裏的破碎與荒涼,只得嘆一口氣,尷尬調侃一句真好,然後假裝無所謂地繼續上路,反正,走一步是一步。
哪怕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只要路上充滿別人的笑聲,便已心滿意足。
所以,幽默和快樂從來不畫等號。
快樂是別人的,因喜而感,由心而笑。
幽默是自己的,藏着疼痛的因子,透着荒唐的底色。
多希望,有一天,你除了讓別人快樂,也能讓自己快樂。
多希望,那咯吱咯吱的笑聲,是我,也是你。
多希望,遠看、近看,你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