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華:老長安,看新戲 憶李“神仙”之《白毛女》

温如華:老長安,看新戲   憶李“神仙”之《白毛女》

李少春先生

大約在上世紀中期的1963年左右,當時我還在戲校上學,曾在西單的老長安戲院,看過一場少春先生的《白毛女》印象之深,可用 “精妙絕倫、勾魂攝魄”八字形容。

記得那天和幾位同學乘坐公交汽車,非常順利。因此到達戲院較早,劇場還未開門放入觀眾,我們只能在院戲門外角落等候。不一會兒,只見李、袁二位先生剛剛用餐完畢,手提剩餘烤鴨打包食盒,疾步走向後台化粧。

當年長安戲院在西單十字路口之東南方位,大門朝北,舞台座西朝東。與前門外的中和戲院一樣,同屬風水“不吉”之“白虎台”。演出時需要格外小心,否則容易出現意外事件。

比如:京胡伴奏人員演奏之時,由於大意,左腳踩空,而右手拉弓過於用力,以至面對觀眾跌落坐椅之下;再有,旦角演出《別姬》舞劍之時,曾將寶劍甩落台下傷人;某崑劇團演出《出塞》時,馬童翻撲,摔至台下,以致傷殘等等。

但要説起用餐,在長安戲院周邊的西單地區,卻是件極為方便之事。戲院周圍餐飲飯店之多,口味各異,規模也大小不一。戲院西邊有清真菜“又一順”和淮揚菜“同春園”,隔壁有俄式菜餚“大地餐廳”,那裏的“罐悶牛肉”、“冷酸魚”都很有名,並且是物美價廉,適合大眾價位。再向東幾步,還有從李鐵枴斜街剛剛遷來了大型清真飯莊“鴻賓樓”。

要説起當年的烤鴨,卻是很不普及。只是少數高薪階層、特權人士所能享用的稀有菜品。記得大概是20元一套。但是對於每月只掙50元的普通工薪階層來説,吃一頓烤鴨,相當於花費少ー半的工資。與今日全聚德最高檔的380元一套“極品烤鴨”相比,仍是顯得那個年代要比今天,還要更加彌足珍貴了。

所以説當年吃“烤鴨”就是消費奢侈品,好像今天買LV限量版一樣,決不是普通百姓市民所能問津的。用句老戲的話來説,就叫做:一般人是吃它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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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春先生當晚之演出,雖然只有前半出三場戲,但是集中了五、六出“傳統戲”之精華,除了不穿厚底,不掛髯口之外,與《野豬林》、《響馬傳》的展現,一般無二。技藝含量與《將相和》、《打金磚》更是不相上下,使得台下的戲迷觀眾充分透過雲煙,領略到了“神仙”的本色。

一、唱的方面:

即有【西皮】、【反西皮】

又有【二黃】、【反二黃】

還有【四平】與【反四平】

其中還包括了兩個激昂的【導板】高腔

李先生對於此劇唱腔安排,可算是“心血用盡”了

二、唸白非京非韻,京韻融合。何時上口?何時“尖團”?少春先生更是頗費一番心思進行斟酌,其中心指導思想,就是反對“話劇加唱”的。所有唸白均要達到如下要求:

1、即要符合人物,老年農民身份。

2、又要準確、藝術地表現當時感情。

3、還要讓內行戲迷們聽着舒服,承認是京劇。

他把自已這種對於“唸白”的要求,叫作“三兼顧”。

三、在表現身段技術的層面,少春先生也向觀眾們做出了高難而規範的展示。比如第二場,楊白勞被穆仁智脅迫去黃府追索欠債時,少春先生的表演,曾有一個“旱地拔葱”式的“搶背”。

三場自盡之後,又有一個幹摔式的“硬殭屍”。

雖然這兩項“撲跌”動作從刻劃人物到技術要求都是異常絕妙,精彩無比的。但在當年來説,觀眾看到貧農被逼索債,自盡而亡,是不能用鼓掌態度表示歡迎的,因作為觀眾也涉及到一個立場問題,但觀眾之內心對“神仙”的絕活卻是由衷的欽佩而讚歎的,所以少數觀眾仍是報以熱烈的掌聲。

【1958年實況錄音】

:哎呀

霹靂一聲當頭響,滿腔怒火忍胸膛。

(少東家)雖然本利未奉上,

怎能叫喜兒把債償?

:住了

天理人情俱一樣,

為人不可喪天良。

誰叫你還不清我黃家的賬,

叫喜兒來抵賬也理應當。

:少東家

喜兒她猶如我性命一樣,

可憐她才三歲就死了親孃。

我費盡心血將她撫養,

忍飢寒受風霜,

十七年苦度時光。

少東家要她來抵賬,

叫老漢怎不悲傷。

:廢話。

廢話連篇你多講,

哪有閒言再商量?

(白)哎,老楊啊,明兒早行,把喜兒給我送來。

:我不能送來啊

:什麼?不送?好啊,那麼你就立刻還賬!

:我,我無錢還賬,少東家!

:呸!要人不送,要錢沒有,天下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兒啊?老穆,趕緊給他寫張字據,叫他明兒早行把喜兒送來。

:少東家,不能寫!

:去你的!

:霎時間昏沉沉心神迷惘。

:哎,老楊,今兒我給你代筆是分文不取。等着,我給你寫。

:寫不得,穆先生,哎呀

休動手莫要忙,

你行好積德善心腸,

容老漢再作商量。

:哎,你躲開我這兒,老楊,你等着,我給你寫。

:我情願到來年把本利奉上,

我情願替喜兒黃府奔忙。

老天爺快替我把人情來講。

:休得要絮絮叨叨你耽誤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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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還有一種功夫,能把一些“禁戲”裏的“好玩藝兒”順手牽來,運用其中。

1、當年《探母》因“美化叛徒”禁演了,神仙便把上場四句【反西皮散板】,幾乎囊括了“哭堂”中所有精華,給予濃縮。

2、當年《梅龍鎮》也禁演了,他就把正德帝與李鳳姐對唱【西皮流水】中的:

我與你

插上這朵海棠花。

變成了:

爹與你親手

扎——

紮起來。

3、在“黃府逼債”一場中,楊白勞唱的【二黃碰板三眼】與另一段【二黃導、碰、原】又融匯了《搜孤救孤》、《桑園寄子》之骨架與神髓。

4、在自盡之前的【正四平】轉【反四平】再轉【反二黃】也同樣是,對《瓊林宴》《李陵碑》的信手拈來,為劇中人物所用。

倒不如狠心腸尋個自盡吶——

就是《碰碑》中的

飢餓了就該把戰馬宰了——

之翻版。

表演上,在“喝鹽滷”自盡之後,少春先生配合音樂,仍有痛苦掙扎的表演,這在傳統表演中似乎是見不到的,因而也是推陳出新的。

【1958年實況錄音】

見喜兒沉沉睡得穩,

怎知今晚禍臨門。

這都是黃家設陷阱,

昏昏的世道我就難把冤伸。

(白)喜兒,爹對不起你。這文書、這指印,這就是賣女兒的真憑實據。我糊塗!我有罪!我該死啊!

文書指印是憑證,

跳到黃河洗不清。

倒不如狠心腸我尋個自盡,

實難捨父女們頃刻離分。

喜兒啊!

催命的更鼓響連聲,

心亂如麻似火焚。

抱過了鹽滷連口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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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春先生何以被稱之為“神仙”?

就是肚子裏的玩藝兒太寬綽了,別人創作,拿出一兩個藝術方案,他能同時拿出五、六個方案,而且個個都很合適。

別人把那一兩個方案,表現出來,能夠獲得五六分,他卻把他那五、六個方案同時表現出來,每個都能獲得八、九分,這就是“神仙”的本質功力,就是比一般高明的演員,起碼還要高出一個層面的道理。

再比如《野豬林》中,戴枷有戴枷的演法,不戴枷有不戴枷的方案。

同樣,在“草料場”中,槍挑葫蘆唱【吹腔】,很能營造出“風雪山神廟”之意境,改為【反二黃】之後,也不用聘請觀眾進行檢驗,也不用再次傾聽其它專家們的寶貴意見,編好唱腔。即刻錄音,一氣呵成,影片播放之後,也同樣能成為時尚的經典。

這就是李神仙對藝術之表現,對藝術的成功與否,有着絕對的把握。

少春先生遠學楊小樓,近學餘叔巖,橫與張伐、石揮為友,開闊眼界學習其它藝術門類,借鑑其中可用之術,並與傳統技藝互融一體,手法高明。

他個人的基因智慧,靈活的體態功夫,及勤奮地學習態度這三點,是他能夠修成神仙正果的關鍵要素。

因此,神仙的修成,既有內因,也有外因,這是難以複製,也是學不了的。

因此李神仙之術,也是可望不可及的!

記於2020年,少春先生誕辰百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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