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世界的渺茫這一點不可改變。我們被命運帶走,好過被命運拋棄。"——《霧行者》
有一種花,僅在夏夜展露嬌顏,而且從盛放至枯萎,不過短短4小時。它便是從古至今令人魂牽夢縈的"曇花"。世間並不乏容貌驚豔的花,彈指即逝的曇花卻更讓大家難忘,而最初的曇花生長在熱帶沙漠,惡劣的環境也為它的美添上了不凡的色彩。
花如是,人亦如此,在苦難中掙扎而出的生命之美,只是驚鴻一瞥,往往最讓人難以忘懷。你昨日的最大痛苦,極可能會造成你明日的最大力量,如《了不起的蓋茨比》裏所説,曾經苦難會造就將來更奪目的傳奇。
在美麗的彩雲之南,就有這麼一個 "曇花影星", 讓全國人民銘記了70多年,至今還在為之惋惜。16歲的擦窗少女,出演金花成影后
"能上《大眾電影》封面,是每個明星僅次於'百花獎'的殊榮。"老戲骨女演員劉曉慶曾這麼評價這本電影雜誌。在1979年的《大眾電影》上,定格了楊麗坤明豔動人的微笑,這位《五朵金花》的扮演者,成為老一輩人最難忘的銀幕女神。
在雲南大理,你會發現,女性都被稱作是"金花"。《五朵金花》這部電影為何能影響至今呢?建國之初,人們的文化生活相對貧乏,電影裏呈現的雲南美景、美人、美妙故事,成為大眾的精神食糧,不止在國內引發轟動,還先後在46個國家公映。
而17歲的美人楊麗坤,用自己靈動的表演把角色"演活了",首次出鏡就被評上"全國十大最佳演員",埃及總統點名讓她親自去領獎,國宴之上更是受到了總理的特別接見,之後甚至多次參與出國訪問和演出,不得不説,她的影響力遠勝於現在的影后。
也許你想不到,這麼一位光彩奪目的實力巨星,在剛被導演王家乙挑中時,還是個對電影表演一無所知的舞蹈學員,她心裏緊張:"我不知道如何表演,我的普通話也不好。"
1959年,長春電影製片廠劇組到雲南省歌舞團挑"金花",在大批的女演員中看來看去,都覺得不合適。剛要離開,偶然一瞥,趴在窗台上擦玻璃的楊麗坤,正應聲回答別人的招呼,青春倩影、陽光微笑。
"就是她,就是她"! 王家乙導演,定是被這位落入人間的天使所打動,才興奮大叫,認定楊麗坤的一塵不染的純真,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創作靈感。
世上沒有莫名其妙的好運,不過是拼盡所有的努力,換了稱謂。環境越是困難,精神越能發奮努力,困難被克服了,就會有出色的成就,這就是所謂艱難玉成。
其實,楊麗坤四歲多便失去了母親,從小家境困難,在二姐家寄居才得以繼續上學。12歲時,省歌舞團的胡宗林團長的慧眼知遇,讓她燃起了對文藝事業的熱情,披星戴月的刻苦訓練,很快楊麗坤就能獨立領舞,跳出含蓄而充滿意境之美的舞姿。
生活就是美麗而又險象環生的大海。楊麗坤本想在光環之下,按總理的指示,低調的做一名更優秀的演員,迎接她的,卻是一場黑暗悽楚的風雨。
我們什麼時候會感到徹底絕望?大概就是被生活欺騙,還未嘗夠幸福滋味就跌落谷底,擁有的一切轉眼煙消雲散,經歷生死離別,忍受欺凌孤獨,無法再笑談愛和自由。
1964年,處於事業巔峯的楊麗坤出演了電影《阿詩瑪》,上影廠的領導們未曾想到,影片在之後成為時代經典之作,女主角的人生卻因此黯淡,活成劇中悲情掙扎的"阿詩瑪"。
拍完最後一個鏡頭,楊麗坤還沉浸在彝族姑娘阿詩瑪與青年阿黑不畏強權、勇敢追求愛情的故事裏,剛回到昆明,影片就被批判為宣揚"戀愛觀的毒草"。而她開始接受無盡休的毒打、批鬥、折磨。
是她真的太張揚嗎?出演第一部電影后,楊麗坤都未曾告知家人,直到別人送去電影票,家裏才知道親人"小九"成了大明星;成名後,文化部要給她連漲三級的工資,她急忙謝絕,提出把工資讓給年長更有貢獻的老前輩。
低調同樣遭人嫉妒。單位裏某個競選女一號失敗、最後做了個小配角的女演員,對楊麗坤莫名懷恨,認為她故作清高,後期更是帶頭不停迫害楊麗坤。
剛烈的性格讓楊麗坤吃盡苦頭:開始只是被人揪頭髮、扳胳膊、壓跪、掛黑牌子,她忍痛不屈,後來被關到民族學院的地下室,只給殘羹冷炙為食、冰冷木凳為牀,繼續毒打逼她認罪。
終於在1969年,身心枯槁的楊麗坤徹底精神失常,在地下室唱出阿詩瑪悽美的歌聲:"你要害死我,瞎了你眼窩,我不死,我要活!"她的朋友回憶説,從幻聽到發病,她都一直被認為是裝瘋,因此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間。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日子不會因為誰遭受困難而止步不前。很多人懼怕磨難,殊不知,突如其來的厄運會讓我們更懂得人生的真相。
其實,楊麗坤本可以躲過一劫,她的五哥楊克文在兩年前,曾把將她接到鎮沅躲避風頭。那時的楊麗坤正和一個名叫顧春雨的小夥熱戀,此人是團裏有才華的樂隊演奏員。這對戀人分離後,只能偶爾在週末相見。
當楊麗坤聽説,團裏讓她回昆明為工農兵表演,她以為自己的事業和愛人都將重新回到身邊,又能為的台下觀眾帶來精彩表演,命運卻捉弄了她。
到了1970年,總理聽説了"金花" 落寞淒涼的遭遇,親自打電話給雲南省革委會,楊麗坤才重獲自由,被送到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
昔日的戀人已經結婚去了北京,成為了音樂家協會中的一員,事業紅紅火火;而自己因為藥物治療,臉色灰黃、體態臃腫,早已沒有女神風采,成了28歲的剩女。
佛教把對苦難的看做覺悟的起點,楊麗坤已經明白,徹底絕望一次,才能重新再活。離去的都是風景,留下的才是人生,走到最後的,才是對的人。
在風波平息後,家人都在為"小九"妹妹的終身大事操心,她的兒時好友陳澤濤也為她四處問尋。令人意外的是,當陳澤濤把楊麗坤的遭遇,告訴在廣東鉛鋅礦的工友唐鳳樓後,這個上海外語學院英語系畢業的大學生,竟然願意和還在治療的楊麗坤見面。
一個精神失常的天使,讓唐鳳樓心生悲憫,決定用愛守護。一個落魄異鄉的才子,讓楊麗坤有了温柔和愛意,她反而替唐鳳樓惋惜,一個人不怕吃點苦,專業不對口最難受了。
熱戀之後,楊麗坤在三姐的陪護下,來到上海,唐鳳樓自己蓋上公章,兩人終於結下百年之好。這之後的楊麗坤就苦盡甘來了嗎?生活的艱辛依然在持續,考驗着這對患難夫妻。
剛結婚兩個月,妻子的舊病復發,出現了嚴重"幻聽" ,病重時連丈夫都不認識了。唐鳳樓毅然擔起了做丈夫的責任,不僅精心看護照顧,還自己研究大量精神病相關書籍,假裝"幻聽"和妻子交流對話,想方設法找治癒妻子的途徑。
雙胞胎兒子出生以後,楊麗坤病情加劇,再次接受治療,而唐鳳樓奔波在廣州、郴州、昆明三地,工作之餘做英語家教賺錢,還要給哭鬧的兒子煮奶糕。清醒時的楊麗坤充滿了無力和愧疚,她覺得丈夫付出太多,主動提出分開。唐鳳樓並不退縮,執意堅持:"我説過,是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靠着每月四十幾塊錢的收入,夫妻倆艱辛度日,終於盼到曙光。唐鳳樓的恩師汪習麟偶然得知曾經的阿詩瑪在上海求醫無果,奮筆疾書寫下長篇材料讓好友發表在《解放日報》上,上海市委立即做出了指示,院長掛帥、專家會診,楊麗坤的病情開始好了起來。
1978年,恩師又一次為二人帶來好消息,一篇《阿詩瑪就在我們身邊》的長篇報道,讓看到報紙的唐鳳樓激動不已,在深夜親自讀報給起妻子聽,楊麗坤臉上浮起甜蜜的笑容,自己終於能走出那段風雨了。
那一年, 雲南省歌舞團專程到上海, 宣佈了為楊麗坤平反的決定,第二年,夫妻二人被調到了上海電影製片廠工作。雲散我不散,風中麗人安葬雲南,終得不朽
村上春樹説,儘管眼下艱難,可是這段經歷説不定會開花結果。於楊麗坤而言,確實如此,有些人一生碌碌無為,而這位磨難中浴火重生的佳人,憑藉2部作品,永遠活在了人們心中。
2000年7月21日,楊麗坤聽到丈夫叫自己,"小九,我走了。"她伸出手輕撫了一下丈夫的臉,和要出門辦事的唐鳳樓告別。下午7點左右, 58歲的楊麗坤因為突發性腦溢血和腦梗塞,飄然離去。
有深愛自己的丈夫,過了一段富餘幸福的家庭生活,自己也重新被社會認可和喜愛,雖然只是"曇花一現",楊麗坤應該也沒有遺憾了。
如今,她的雙胞兒子都已成家立業,丈夫經商有道,成為了近十家企業的董事長,並一直在推廣阿詩瑪所代表的真善美文化。自己從未見過的小孫女,在接受採訪時,認真驕傲的回答,奶奶會表演和唱歌,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楊麗坤去世以後,一半骨灰留在上海,另一半骨灰送回了彩雲之南。得知曾經的阿詩瑪再次迴歸故鄉,雲南出現了萬人送別的感人場景,並且專門以她為人物原型,創作拍攝了大型音樂劇——《風中麗人》,讓這位"雲南的女兒"的故事永遠流傳。
生活不可能一直順心如意,總有厄運意外打破我們平靜的生活。當傷害和不幸接踵而來,越是害怕和逃避,越會被"苦心志、勞筋骨、行拂亂所為"。
除了讓自己變得強大,沒人能替我們負責,當我們學會用長遠的眼光看待困難,從中學會堅韌、勇敢、堅持、豁達,也就成就了自己的人生鉅作,哪怕光芒只是剎那,也能收穫獨一無二的耀眼芳華。
文/百海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