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論真假都只是各方嘴中講出的故事,我們只是試圖在這一輪攻防大戰剛剛結束的喘息期,拋開狗血爭鬥,回顧德雲社二十年的發展軌跡,並從見證了其中盛衰的票友口中,還原一個相聲圈背後的真江湖。
設計圖片
騰訊娛樂專稿(文/秦筱 責編/子時) 正當我們以為對於的指責採取偃旗息鼓的態度時,時隔20天后,他終於髮長文做出回擊。儘管從時間的選擇上看有些出其不備,但這的確更符合人們對於郭德綱“有仇必報”的心理預期,雙方列舉的“罪證”博弈,也讓這場師徒撕X大戰更加撲朔迷離。論真假都只是各方嘴中講出的故事,我們只是試圖在這一輪攻防大戰剛剛結束的喘息期,拋開狗血爭鬥,回顧德雲社二十年的發展軌跡,並從見證了其中盛衰的票友口中,還原一個相聲圈背後的真江湖。
一
時間倒回半個月前。
即使在相對不那麼繁華的北京南城豐台區,週六的晚高峯也擁堵得令人絕望。汽車艱難拐過一處攤位密集的道口,路面才豁然順暢起來。再往前幾百米,便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大紅門國際會展中心。
隨着人流往裏走,用透明膠帶固定在白色SUV車頂上的破喇叭正盡責地傳來叫賣:“紅門相聲匯——觀眾通道——請往這邊走——二樓有請!”循環播放的京片子刺撓着行人的耳膜,聲音越來越清晰。
20米開外,一羣結束聚會的老年人從飯店門口魚貫而出,與印着演出信息的易拉寶擦肩而過。一個捲髮老太太停下來唸道:“紅門京味兒相聲,與您不見不散。”“這要不要錢啊?”她自言自語。同伴瞅了瞅身旁正往裏走的小情侶手中捏着的票,笑:“哪有這好事兒,快走!”
“我們是來聽何雲偉懟他師父的。”電梯裏,小情侶告訴騰訊娛樂記者。9月5日,曹雲金在微博上發7000字長文“手撕”師父郭德綱,何雲偉轉發並表示支持;五天後,紅門相聲匯演出,恰逢9月10日教師節,人帶着看熱鬧的心情特意趕來,心裏惦記的無非就是看何雲偉是否會編段子諷刺郭德綱 。
“呵呵,他們想多了,他才不會。” 演出開始,座無虛席,在台上兩個演員努力逗笑、台下幾百觀眾齊嗑瓜子的雙重背景音中,隔壁座位的中年男子對着騰訊娛樂記者的耳朵喊。在這位資深票友眼中,何雲偉的相聲就兩個字:規矩,“跟那些動不動炒熱點、罵人的不一樣——那是變了味兒的郭德綱”。他説中了,壓軸上台的何雲偉如往常一樣,老老實實説了兩段傳統相聲,隻字未提師父半點不是。
▲在9月10日的紅門相聲匯演出中,何雲偉和搭檔劉洪沂老老實實説了兩段傳統相聲。
紅門相聲匯負責人大增對此有些矛盾。一方面,他為紅門在發揚傳統相聲上做出的努力感到驕傲;另一方面,他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很“悶”:“傳統相聲就那麼些段子,聽久了都知道他們下一句會接什麼。”但他也不認同那種“把手機調出光一起搖擺”的場子:“我知道年輕人喜歡這種互動,但這還是相聲嗎?也就是個逗樂兒。真正愛相聲的老百姓,還是喜歡我們這種傳統的。”他説,自今年4月成立以來,紅門每週六演出一場,場場滿座,光瓜子就能賣出兩千多塊錢。
然而,票友口中“變了味兒”的郭德綱和他的德雲社、圈內公認擅長“逗樂兒”的曹雲金和他的聽雲軒,以及其他大大小小、風格不同的演出團體,目前看起來都還發展得不錯。相聲界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好時光:有觀眾,有關注,有錢賺。當然,也有“撕”——可你以為這是郭德綱師徒發明的嗎?自相聲這門藝術/生計誕生之始,流派之爭、利益之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歸隱失敗的令狐沖痛心地掩埋師弟們的屍體時,任我行對他説。一心遠離江湖紛爭的令狐沖尚且如此,生性好鬥的郭德綱怎麼可能不身陷其中?這些年來,他撕過同行,撕過徒弟,撕過媒體,也各種被撕。某種程度上,恰是這些轟轟烈烈的撕X事件,助推沉寂已久的相聲行當重新回到了主流觀眾的視野。也恰是鬥爭過的一次次洗牌,讓久已喪失活力的相聲藝術找回了些許百花齊放的繁榮感。
二
恰如武俠小説總是以受傷的大俠作為開頭,郭德綱也是以失意者的身份開始書寫自己的故事:他是為了遠離天津的江湖紛爭才來的北京。
如今人們所熟知的,是郭德綱與原天津紅橋文化館館長的恩怨。1989年,16歲的郭德綱拜楊志剛為師,後來在幫師父處理新房裝修事宜時,偽造領導簽名,試圖將自家的裝修費跟師父的一起報銷,結果被文化館發現、報警。
▲1989年,郭德綱拜時任天津紅橋區文化館館長楊志剛為師,學習相聲。
然而,師徒二人對此事卻有不同説法。楊志剛聲稱郭德綱虛報1萬元,自己向文化館求情把涉案金額降到4000元,讓郭免於刑事責罰,隨後與他解除了勞務合同。郭德綱卻在2006年的博文《我是郭德綱》中稱,檢察院調查後令自己退回3100元,繼續迴文化館工作,楊志剛卻要求他每天早上7點到單位做衞生,“用舌頭也得舔乾淨”4個廁所,還得每天變着花樣地寫檢查,一旦重複就“幾把撕碎扔在我臉上”,無法忍受的他選擇主動離職。
博文中除了提及楊志剛公款裝修外,還有其和女同事同居的花邊“往事”,被對方以誹謗罪告上法庭,最終以郭德綱承認編造事實、但“情節不嚴重”而被判無罪告終。
▲2007年,楊志剛起訴郭德綱謗罪,最終因“情節不嚴重”敗訴。
而在曹雲金7000字長文討伐師父之後,再回看十年前這起“師徒互揭黑歷史”事件,難免有命運輪迴之感。恰如曹雲金認為自己是被師父逼出德雲社的,年輕時的郭德綱也認為,自己是被師父逼出文化館的。而這直接導致了他遭到天津相聲界的非議,無法謀生,只好孤身闖蕩京城。
但在票友阿塗看來,事情遠沒這麼簡單。
阿塗,天津人,大學畢業後來北京工作,是郭德綱和德雲社最早的粉絲之一。在20塊錢一張門票、每場演出只有二三十個觀眾的年代裏,票友們隨時能去後台找自己喜歡的演員合影要電話號碼。阿塗還常常參與票友和演員們的飯局,吃飯、喝茶、聊相聲藝術——當然,也聊八卦。八卦之一,就是郭德綱如何在天津瘋狂“捋活兒”。
“捋活兒”是相聲界的行話,意指偷師。你拜我為師,我教你,這叫師承,是正統的傳承路徑;你不經過我允許,偷偷把我的東西學走,這叫偷師,是為傳統所不齒的。天津是相聲的發源地,名家薈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兒。90年代初市面上剛有隨身的錄音機,求知若渴的郭德綱就不惜花重金買了一個,每天輾轉各大園子,錄下大師們的演出,回家反覆聽、研究。“為什麼早年我們覺得郭德綱的段子好?是因為他聽了那麼多老先生的演出。”阿塗對騰訊娛樂記者説,“他還是有藝術理想的。”
不想當大俠的劍客不是真英雄。然而,你投入武當門下學太極劍,卻還偷偷練着少林的長拳、逍遙派的北冥神功、丐幫的打狗棒,能不觸犯江湖眾怒嗎?阿塗認為,這才是郭德綱在天津得不到主流相聲界支持的主要原因。直到他在北京辦相聲大會,邀請天津的同行助場,仍有部分老藝人不準自己的徒弟去幫忙。
三
而彼時的北京卻早已沒有江湖。
郭德綱後來在採訪中這麼闡述自己剛來北京時的心態:“就是要和當時的相聲界同流合污啊,和你們一起穿個小西裝,抹個紅嘴巴兒,演一場一百塊錢,一個月兩千塊錢。”
與天津小劇場裏一水兒的青色馬褂不同,“小西裝、紅嘴巴兒”則是北京相聲演員的標配——確切地説,是上的標配。來北京之後,阿塗幾乎忘了相聲是一種可以撐滿兩小時的演出形式,“它只是一個活在電視裏的調味品”,要麼在大大小小的歌舞晚會上扮演配角,要麼在《曲苑雜壇》中與評書、各類戲曲並列為“中華藝術瑰寶”。相聲演員也不再是跟觀眾面對面逗樂兒的民間藝人,而成了德高望重的“藝術家”。
▲ 長袍大褂VS西服領帶,是當時天津派相聲和北京派相聲的明顯區別。
相聲愛好者古爾齊亞給騰訊娛樂記者講了這段歷史:1950年初,北京相聲演員、孫玉奎等在北京飯店迎接美國講學歸來的,探討相聲改革。在他們看來,以“相聲八德”和為代表的傳統相聲已經不適應新中國的發展,必須將其中的“髒活兒、臭活兒”拿掉,變成“語言藝術”。隨後,眾人火速成立“北京相聲改進小組”,推出一系列反映現實生活的作品,從此,“歌頌型相聲”成了北京相聲圈的主流。1958年,中國曲藝家協會(簡稱“曲協”)成立,成了此後北京相聲演員的大本營,、、、等都位列其中,他們大多在部隊文工團擁有軍銜,除了部隊演出,最常登上的舞台是央視。
因而,1995年秋天郭德綱到來時,北京相聲界早已遠離江湖,高居廟堂之上了。大師們不願再與從未“進步”的天津傳統相聲“同流合污”,也是除了師承之外,郭德綱不被接納的重要原因,日後轟轟烈烈的“反三俗”運動也因此而起。
想上電視沒有門路,民間演出連場子都沒有,整整一年,郭德綱都沒説上相聲。進,進不了;退,退不回,面前只剩下一條路:開闢一個新的江湖。
接來下的故事,於主角是不願回想的艱苦奮鬥史,於讀者卻是百看不厭的雞血勵志文。
第一年,他靠白天唱評戲、晚上寫劇本在北京活了下來。
第二年,他終於發現了一家有相聲演出的“京味茶館”,從“票友”變成正式演員,一説就是三年。後來因為跟茶館經理的矛盾而離開,又陸續在其他茶館、劇場串場演出。在此期間,他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召集北京相聲界為數不多的“散落民間”的同行,其中就包括張文順、、等。
2002年,他與張文順、李菁入駐廣德樓,加上不定期來幫忙的京津同行,成立了北京相聲大會。這被視為北京這麼多年來的第一個相聲小劇場。原定除週一外每天一場演出,後因觀眾太少難以支持,變成了週六日每天一場。
2003年,北京相聲大會遷至天橋樂茶園,更名為“德雲社”,固定演出隊伍達到了十幾人,觀眾也漸漸多起來。
2004年底,郭德綱舉辦個人相聲專場,200多個座位座無虛席。
一個新的相聲江湖初具規模,而此時距郭德綱進京恰好十年。
四
事實上,郭德綱並不是立志“重振江湖”的第一人。他來北京後的第一個合作伙伴王玥波曾告訴媒體,早在1998年,於寶林等一批天津相聲老藝人就在北京組建了一個相聲小劇場,但如今已沒人記得。身為中國曲協主席的姜昆也曾大力倡導相聲的民間推廣,他主導拍攝了紀錄片《中國相聲一百年》,舉辦了紀念相聲大師侯寶林的大型晚會,甚至還自掏腰包創建了中國相聲網。可惜,這些努力都沒有掀起太大波瀾。
那麼,為什麼是郭德綱?所有的採訪對象都給出了一致的答案:才華。
無論同行們對郭德綱的為人作何評價,有一點他們承認,在相聲藝術上,郭是“不世出的天才”。
阿塗表示,雖然身為天津人,但自己是先粉郭德綱,才愛上相聲的。“驚為天人。”他形容2004年第一次在北京文藝廣播台相聲節目《開心茶館》中聽到郭德綱時的感受,“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年輕的相聲演員,既能把傳統相聲説得這麼好,又有自己的創新。”至今,他還常常翻回去聽郭德綱早期的經典作品《口吐蓮花》《我要幸福》,笑得樂不可支。
而《開心茶館》的主持人康也是最早的“綱絲”之一。資深相聲票友東東槍在《誰是郭德綱》裏記錄了這個故事:2004年10月,大鵬第一次去德雲社看郭德綱的演出,便立刻決定為他做節目。第二次去,他帶上了錄音設備,錄完剪輯後在節目中播出。當天看演出的觀眾不足30人,一週後再去,大概有60人了。半個月後,大鵬將郭德綱、張文順及幾位演員請到節目直播間做了一次訪問,接下來這個週末的演出,台下坐了200多位觀眾。這是郭德綱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火爆”。
▲如今的德雲社演出場場火爆,台下早已座無虛席。
古爾齊亞認為,郭德綱之所以這麼受追捧,恰是因為他帶回了被北京相聲圈所摒棄的、傳統相聲的“糟粕”:你可以批評它低俗,我也可以説它是接地氣。當德雲社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演出時將小餐廳的備用塑料凳全部借過來,還有觀眾得站着聽時,主流相聲圈終於沉不住氣了。
2006年2月,“反三俗”運動爆發。
雅俗之爭,相聲界自古有之,從未有過定論。而這是頭一次,代表“高雅藝術”的大師們發動行政資源、媒體資源,對代表“草根文化”的民間藝人展開傾軋式的圍剿——這在當時的觀眾看來,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恃強凌弱,不符合江湖道義。結果,民眾更堅定地站在了郭德綱這一邊,無論是出於真心的支持,還是同情。
▲《我要反三俗》等作品的問世,使得郭德綱成為了人們心中的草根代言人。
郭本人倒很鎮定。明知“反三俗”協議反的就是自己,他還裝糊塗跑去開會簽字,甚至適時地展現了一把幽默感:風暴中,他創作了著名的《我要反三俗》,看似自嘲,實則嘲弄了對手。這與諷刺“歌頌型相聲”的《論相聲五十年之現狀》、揶揄春晚的《我要上春晚》一道,被視為“江湖與廟堂之爭”的標誌性事件。由此,郭德綱愈發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草根代言人。
五
然而,阿塗卻覺得,郭德綱正是那個時候開始變的。
在他的記憶中,江湖有過歲月靜好的時候,那是2004、2005年。對外界來説,郭德綱這個名字還不熟,但在相聲圈內,德雲社所有主要演員都已經“火”了起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屬粉絲:郭德綱的叫“綱絲”,高峯的叫“最高峯”,曹雲金的叫“金絲。李菁快板打得好,被粉絲戲稱為“丐幫少幫主”,何雲偉則暱稱“何大拿”。
阿塗猜想,這種叫法是受了同時期“超女”的影響,但他更願意稱自己“票友”:“我們是為藝術去的——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醉心於相聲藝術。”
除了私下一起吃飯、喝茶、聊天,那時的德雲社還定期舉辦票友專場,專業、非專業演員一起切磋技藝。阿塗就穿着馬褂登過好幾次台,德雲社的演員給他量活兒(當捧哏)。下了台還意猶未盡,要去網吧看會兒德雲社的官方論壇,討論今天的表演哪兒好哪兒不好。
變化就是從論壇開始的。在《開心茶館》一炮而紅之後,郭德綱開始頻繁接受電視採訪,小劇場觀眾越來越多,論壇也湧入了大批“腦殘粉”。阿塗這樣區分票友和腦殘粉:“票友是因為藝術才喜歡你,如果藝術不好了,會給你提批評;腦殘粉就是不管你説什麼做什麼,他都叫好。”
這樣的粉絲言論越來越多,引起了票友們的不滿,他們發起聲討,要求論壇改版——版是改了,但卻是將原來的票友版主一一“清刷”,換成了一水兒的“腦殘粉”。現實中的親密關係也消失了:“以前勾肩搭背做兄弟,‘沒有君子不養藝人,你是我的衣食父母’;現在,你專業還是我專業?我要聽你的我就餓死了。”
“你知道,那種感覺完全變了,”回想往事,阿塗語氣黯淡,“一個人成名以後的迅速膨脹,導致他渾身充滿了戾氣。再也沒有跟你坐下來平等的關係了,你跟他,永遠不平等。”在那之後,他漸漸淡出了票友圈,再看新聞,就都是郭德綱又去“撕”誰了。
▲由郭德綱代言的“藏秘排油”被3·15晚會曝光,被郭暗諷是央視的打擊報復。
曾經在作品中令人會心一笑的諷刺藝術,成了郭德綱決戰江湖的武器。2007年,“藏秘排油”被3·15晚會曝光,代言人郭德綱拒不道歉,反而立刻寫出相聲《誰動了我的減肥茶》,暗示央視因自己拒上春晚一事懷恨在心、公報私仇;2010年侵佔綠地,徒弟李鶴彪打了前來報道的記者,他不但不責罰徒弟,還寫段子稱“記者不如妓女”;離開德雲社後接受採訪説自己買不起電視,郭德綱就把弟子們召集起來演了個大羣口,在台上大聲問:“你們買得起電視嗎?”弟子們齊喊:“買得起!”
喜歡他的人説這是“嫉惡如仇”,不喜歡的説他“睚眥必報”。在圈內,他有地位,卻無人緣,最多同時身陷7場官司。但,有什麼關係呢?粉絲還是無條件追捧,節目還是紛紛找上門來。“撕”了北京台,江蘇衞視、東方衞視、天津衞視立刻爭着“接棒”。
江湖就是這樣,小嘍囉們需要背靠大樹、抱團取暖,真正的高手才不用維護關係。當初郭德綱敢隻身闖北京,全靠這份自信。他對東東槍説過:“我會説相聲、説書、寫東西、唱京戲、唱梆子、唱評戲——就憑着這幾樣,到了北京我能養活我自個兒,我餓不死。”他還仔細分析過八九十年代走紅的那些笑星、腕兒:“這個這點不如我,這個這點我比他強……挨個兒分析了一遍之後,我説,成,他們捆到一塊兒也不如我。”
六
“大火”之後,郭德綱就越來越少在小劇場演出了。相聲圈太小,他的江湖版圖已經擴展到了娛樂圈。2006年德雲社十週年慶(郭一直將自己在北京開始説相聲的1996年視為德雲社元年),嘉賓都是相聲藝術家:石富寬,玉,金文生,謝天順,……到2016年二十週年慶,媒體打出的標題是“郭德綱搬來了半個娛樂圈”,包括、、、、、、……
▲德雲社二十週年慶典,孟非、馮小剛、張國立等圈內大腕紛紛上台道賀。
過去也有很多相聲演員在娛樂圈“兼職”,牛羣、馮鞏、早年的于謙,都是影視劇中的熟臉。但像郭德綱這樣,綜藝節目、真人秀、影視劇、代言全方位覆蓋,天天上娛樂新聞、一言一行都能掀起吃瓜羣眾八卦熱情的“大明星”,還是頭一個。
大增認為,郭德綱對相聲界最大的貢獻有二:第一,他讓相聲這個行當重新走進了大眾視野;第二,為相聲演員們展示了另一種可能性:原來路可以這麼寬。
兩個月來,何雲偉每週六的日程是這樣的:上午8點半從蘇州坐高鐵,下午2點到達北京,回家見下媳婦、拿點兒東西,晚上7點準時到紅門,演出完直奔北京南站,再坐高鐵回蘇州《小幸福》片場,與、搭戲。週中還要返回天津拍《我家娶了個花》。年初,他參加了公路生存挑戰真人秀《絲綢之路行》,與、李菁主演的3D電影《奪路而逃》則將在下個月上映。
李菁是德雲社“出走”成員中最早涉足影視圈的,如今履歷上已經有了12部電影,還憑《京城81號》中的“鬼新郎”角色成功圈了一票“重口味粉”。此外,他與北京台依然合作緊密,如今正在其《跨界喜劇王》中當選手的“經紀人”,與郭德綱主持、參賽的東方衞視《喜劇總動員》同期打擂。
▲李菁在退出德雲社後,出演《京城81號》中的鬼新郎,深受重口味粉絲喜愛。
曹雲金也在橫店拍電視劇,與老戲骨搭戲,演男二號。有記者去劇組採訪,看到賓館保潔人員向他要簽名,説:“我可喜歡你了,演得可好哩。”
——與郭德綱比,他們顯然還算不上大明星。但大增覺得已經很好了:“老實説,相聲掙不了多少錢,何雲偉在我那兒哪怕每天演出,也就賺個普通白領的工資。但拍一個戲,兩三個月,上百萬就來了。”
然而,無論拍戲多麼掙錢,他們始終對外宣稱:我永遠是個相聲演員。人在江湖,不能忘本。
老郭也依然在説相聲。去哪兒看?商演。北京展覽館1000人的劇場,每月一場,進院就能聽到黃牛的吆喝:“1280的票便宜了,只要780!”從2006年起,德雲社每年舉辦聖誕夜天價相聲晚會,儘管8萬元一桌創造了中國相聲的票價紀錄,瘋狂的粉絲仍在20秒內搶光了前三排的票。
▲德雲社聖誕夜相聲晚會,門票曾賣出8萬天價。
能值回票價嗎?老綱絲們搖頭。郭德綱已經多年沒拿出一個像樣的作品了——整天忙賺錢,哪有心思搞創作?“幾十分鐘的段子,前面是一套寒暄和閒扯,後面是于謙的家族軼事,以及滿嘴的屁滾尿流。”他們送他一個新的綽號:“坑親王”,坑爹的坑。
大鵬急着為郭德綱正名:他曾親眼看到郭剛成名時拒絕一些公司的年會演出,“20分鐘5萬塊,他不去,不想被消費。”然而,後來開着服裝廠、餐廳,坐擁澳洲紅酒莊和薰衣草花園,讓所有徒弟和各路明星在微博上轉發自己代理的面膜,住聯體別墅,穿紀梵希、LV的郭德綱本人卻笑嘻嘻、半真半假地回應鋼絲的詰問:人家給的錢多呀。
如今演出開場,郭德綱仍然會致謝觀眾:“你們是我的衣食父母。”但誰都知道,他早已不是“草根”中的一員。2013年參加春晚時,這種論調達到了頂峯。有記者提到他當年在成名作《我要上春晚》中用“400個相聲演員齊上春晚,台詞只剩下拜年”的段子諷刺春晚積弊,並稱自己的相聲不適合春晚舞台,追問如今為何食言,他也是笑嘻嘻、半真半假地回應:“誰替我起的誓?我什麼時候説過不上春晚?”
而早在2004年,他便拜了相聲大師為師,並一度加入師父任副團長的鐵路文工團。當時媒體打出的標題是:郭德綱被“收編”。
江湖和廟堂,早已難分界限。2010年,郭德綱接受早前一起主持《星夜故事秀》的春妮的訪談,對方説:“我喜歡以前的老郭,現在你腕上的手錶把我晃暈了。”
七
春妮不能接受郭德綱的改變,但在相聲人眼中,他的舉動或許不難理解。
相聲圈有句行話:見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這本來是説一個暗號,兩人見面互相作揖道兩聲“辛苦”,便知對方是同行。但光看字面意思,卻也道盡了行業的艱辛。
郭德綱念念不忘自己早年的艱苦歲月,白天在小園子裏唱評戲、晚上窩在七八平米的出租屋寫劇本、錯過末班車深夜徒步20公里回家的故事講了一次又一次。而這樣的悲慘故事,每個相聲演員都能寫本書。“如果有下輩子我不幹這行,付出太多了,真是苦的不能再苦了。”郭德綱曾説。若不牢牢抓住得道昇天的機會,怎麼對得起從前的辛苦?這或許可以理解,為何如今德雲社的矛盾都圍繞着一個“錢”字。
早年沒紅的時候,德雲社遵從行業傳統,給每位演員按照“角兒”的大小確定單場勞務價格,然後憑演出場次計算收入:多演多得,少演少得。曹雲金在長微博中透露,2005到2006年,自己每月演滿32場,到手工資4000多,與當年一名北京白領的月薪相當,算是不錯的收入。然而,到了2010年,北京房價翻了一番,他的工資還是那麼多。挑梁帶隊出去商演,總收入達十幾萬,自己只分到500元。而從2007年開始,郭德綱就以超過1000萬元的年收入晉身福布斯中國名人榜,年年不落。
很難揣測郭德綱是否意識到了其中的落差,但他一定意識到,江湖規矩變了,單靠師徒情誼無法再綁定人。
2007年,德雲社第一次嘗試企業制改革,開始給員工買三險,簽訂勞動合同。合同期都是十年以上,規定演員在外接私活兒必須經過公司同意並上繳一定比例的費用,但底薪一項是空白。這份合同導致了徐德亮的出走。
▲北大畢業的徐德亮(左)因不滿合同細則,與其搭檔率先從德雲社出走。
徐德亮曾對媒體回憶道:大部分演員是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孩子,沒怎麼考慮就簽了;何雲偉籤終身合同前想先看一眼,“老郭的手下就説‘你籤不籤’,何雲偉一下子就簽了”。只有北大畢業的徐德亮堅決不籤,郭德綱一生氣,停了他半個月的演出。2008年,徐德亮和搭檔王文林通過博客宣佈退出德雲社。由於合同存在漏洞,對違約責任沒有明確規定,因此郭德綱拿他們沒辦法。
2010年初,德雲社第二份合同出爐。除了新成立“演出部”,對接外活兒進行更嚴格的管控外,郭德綱還特意添加了一個條款:違約賠償100萬,5年不得從事相關工作。這次,何雲偉、李菁、曹雲金都沒有籤。接下來的事情眾所:郭德綱因打記者事件與北京台鬧掰之後,在北京台有主持工作的何雲偉、李菁選擇出走;隨後,曹雲金也離開;而當初第一個籤合同的岳雲鵬受到郭德綱力捧,成了新的“德雲一哥”。
八
撇開其中的恩恩怨怨,似乎出走的幾位主角都得到了更好的發展。“買不起電視”的徐德亮很快在北京買了房,何雲偉、李菁、曹雲金都在娛樂圈穩步發展。郭德綱似乎也痛定思痛,在探索一條更堅固的師徒關係/企業發展之道:岳雲鵬反覆對外宣稱,師父不限制自己接私活兒,而且只收自己20%的費用。就連德雲社的其他演員也紛紛受益:徐德亮走後,每人每場的演出費加了50元;何、李、曹走後,又加了100。
但受益最大的,恐怕是整個相聲行當。這幾次“出走”,打破了德雲社一家獨大的壟斷局面。徐德亮成立了海淀相聲俱樂部,何雲偉、李菁創辦了星夜相聲會館,後因經營出現分歧,何雲偉離開,與大增一起創立了紅門相聲匯,曹雲金則組建了聽雲軒。創始人不同的個人風格,賦予了這些團體以不同的氣質,各自吸納了不同的粉絲,北京相聲圈真正成了一個各門派匯聚的生機勃勃的江湖。
與此同時,新“掌門人”們正在為相聲謀求新的發展道路。
▲如今,曹雲金在管理聽雲軒時,不限制演員在外演出,更加註重合約精神。
曹雲金的管理政策,與師父郭德綱的完全相反。內部演出,他給簽約演員們“應得的價格”,此外,他還曾在採訪中説,自己鼓勵演員們出去賺錢:只要外面演出給的價格高就可以去。“公司不限制,不抽成;如果是我給你談來的,我抽成,(比例)咱們可以洽談。”
“合約精神”,在媒體採訪中,曹雲金反覆提到這個詞——在相聲界,這是一個新詞,與基於情誼的合作方式幾乎處於對立關係。他用這四個字約束自己,無論作為老闆的角色,還是受僱者的角色。在與郭德綱撕扯的“零片酬”一事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讓其準備了一整套完整的應對方案:但凡遇到劇組欠薪,先看對方信用。不好,直接停演,結束合作;好,“沒問題,我相信你,但我公司的法務會給你發催款函和解除合約函……因為這是工作。”
大增則告訴騰訊娛樂記者,紅門與演員們乾脆籤的是鬆散的演出合同,“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什麼,只要保證在我這兒演出的時間能來就行。你放心拿你的演出費,場租、設備、宣傳我全包,票房好,我賺,票房不好,損失我擔。”他的心思更多放在營銷上,跟北京台四個節目達成合作關係,紅門為節目提供內容,節目為紅門做宣傳;此外,還在多個票務平台上加強宣傳,希望吸引更多的年輕觀眾。
九
似乎只有郭德綱還在傳統與現代的夾縫中掙扎。這位北京相聲江湖的扛把子,在經歷了這麼多的動盪、“背叛”之後,急需鞏固自己的武林盟主地位。
2010年8月6日,發微博宣佈退出德雲社。次日,德雲社官網宣佈“暫停演出,內部整改”。郭德綱召集眾徒弟,開大會,“測人心”:“有人痛哭流涕,轉天,走了,忠臣孝子露出來了;也有義薄雲天、裝瘋賣傻的,那一刻我把這些人全都看透了。首先我得收拾人心,能留的就留了,不能留的走吧,有的人兩頭看,是走還是不走?勸他走,留下也是禍害。”
9月12日,“整改”結束,恢復演出。興高采烈的“綱絲”們自發地將這一天定為“綱絲節”。郭德綱隨即給予認同,此後每年的9月12日,德雲社都會舉行專場演出,慶祝這個以創始人粉絲暱稱命名的節日。
德雲社二十週年專場演出,舞台上方掛着巨大的橫幅,他的名字被寫在最前面:“郭德綱暨德雲社相聲專場演出”。
頒佈家譜宣佈除名“叛徒”,在媒體面前反覆強調岳雲鵬的“忠”、“我想捧紅誰就能捧紅誰”,這些看似強勢的舉動,均被媒體和大眾嗅出了昔日武林霸主對自己日漸被消解的權威的擔憂。
當年出走的“叛徒”趙雲俠迴歸師門,還寫了一篇長微博痛斥當年“蠱惑”自己離開的同伴戴九安,感謝師父大度原諒、重新接納之恩,多少鞏固了一些郭德綱的威嚴。但次日,戴九安爆出與趙雲俠的電話錄音,證明“蠱惑”之説純屬編造,此長微博是郭德綱花2萬元讓趙雲俠按照自己的指示寫的。至今,郭德綱未做任何回應。
所幸,這件事傳播不廣,並未讓郭德綱跌落神壇。但一個多月後的另一篇長微博做到了。
▲郭德綱頒佈《德雲社家譜》,稱雲字藝名者二人“寡廉鮮恥令人髮指”。
在發佈家譜宣佈“清理門户”的時候,郭德綱一定沒想到,這一次,曹雲金選擇了還擊。時隔20天的隔空對喊,讓事實愈加撲朔迷離,唯一能確定的是,師徒情誼已難再續。相聲界有“老和”之説,私底下有再大的仇恨,面子上不撕破,而這件事徹底踢翻了祖宗的規矩,讓相聲界集體震驚、噤聲。
但這就像一盒陳年罐頭裂開了一個小縫,人們不禁開始猜測,看似平靜的相聲江湖之下,還有多少謊言和暗鬥?其中一個説法是,郭德綱和岳雲鵬之間並不似他們向外界展示的這樣師徒情深。儘管沒有得到當事人的證實,但多位採訪對象都給騰訊娛樂記者講了這樣一個故事:郭德綱曾有一輛紅色轎車,後來不想開了,“送”給了岳雲鵬,但車款要從他的演出費裏面扣。
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曹雲金長微博事件會對郭德綱產生怎樣的影響?相聲界未來會是怎樣的格局?對這些問題,阿塗統統表示難以回答。採訪結束的當晚,他給記者發來一張朋友圈截圖。曾經一起説相聲的票友“胖泡”發了一張早年與郭德綱的合影,寫道:今天回憶往事發現沒有那麼真實了,當年那些熱烈熾熱的情緒如今竟然就快回憶不起來了,曾經真的以為他會是相聲之光,我們看到了開頭,卻永遠猜不到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