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醒來以為今天週五,一看日曆才週二,我真的栓Q。”點開這篇文章的你是否也有類似的感受?千言萬語,盡在一句“栓Q”。
説起最近熱度頗高的流行語,很多人估計會想到“栓Q”。最初,廣西桂林的一位70後農民自學英語,將單詞“Thank you”連讀成了“栓Q”,沒成想意外走紅網絡。然而,在頻繁的使用中,該詞原先承載的謝意早已褪色,成了諸多複雜情緒的安放之地,一言以蔽之,“我真的栓Q”。類似的網絡流行語還有許多,“絕絕子”已然成了“讚美”的“最高級”,“芭比q”無意中成了“倒黴”的最高級,調侃意味之外,它們卻也傳遞着時下諸種難以言表的複雜感受。
一笑之餘,不少網友也在感慨,日常用語似乎越來越貧乏。2021年初,社交平台豆瓣上就悄然聚集起一個名為“文字失語者互助聯盟”的小組。該小組如今已有30餘萬成員,日常討論區開設多個話題,試圖在不借助流行語詞的基礎上尋回“失落”的表達力。不提“栓Q”,你會如何表達類似的複雜情緒?拋開“絕絕子”,你會如何形容夏日午後的窗外,又或是影子灑在石板上的蹤跡?這些都指向了一個潛在的擔憂,在流行語詞遍地的今天,互聯網上留給“好好説話”的空間還有多大。
關於這一現象,作家黃集偉在1998年左右已經有所覺察,且自那時起便開始了他的流行語詞“收藏”之路。新書《空耳集》收錄了他最近採擷的150餘個語詞新果。我們藉此與他聊起了收藏心得,進而談到流行語詞引發的爭論等話題。在他看來,近年來人們對“失語”的擔憂,實則是社會急劇變遷所帶來的失重感的折射。因此,網絡語詞的流行本身並非“失語”的源頭,與此相關的焦慮也大可不必:
“遍地‘絕絕子’之日,‘絕絕子’已入絕境,當男女老少都在哼唱‘孤勇者’時,其實真正的‘孤勇者’已然‘芭比q’。”
在訪談中,黃集偉談道,相較於針對網絡流行語的抽象分析,他更想捕捉、傳達流行語詞所傳達的那些微妙感受。以下是新京報記者對黃集偉的專訪。
採寫丨申璐
黃集偉,作家,文字工作者,有《審美社會學》《紙上的後花園》《孤島訪談錄》《文案三章》“語詞筆記”系列和“閲讀筆記”系列等作品出版。
語言的鋼絲常令人戰戰兢兢
新京報:先從這本新書聊起吧。在《空耳集》的作者介紹中,你被稱為“語詞收藏者”。你大概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網絡語詞產生興趣?這本書的寫作契機是什麼?“收藏”而非“收集”,雖是一字之差,但由此體現出的對這一現象的情感偏向似乎有所不同?
黃集偉:細説起來,大概早在1998年左右,我就注意到了當時新的表達越來越多,覺得語文這個事兒挺有意思。(我)至今還記得,當年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的“拉鍊門事件”一經曝出,引發連鎖反應。從“水門事件”到後來的“拉鍊門”“虐囚門”“豔照門”,民主黨總部所在地的那幢“水門”大廈,近乎一時間就成了約定俗成的構詞要素,與無數“醜聞”沾親帶故。當時坊間還有句經典的流行語叫“你別和我克林頓”。
仔細想想,這句話的構詞與內涵其實值得琢磨。“克林頓”從名詞變為了動詞,專指那種“合理而又詳細的謊言”。早年間,那些晚上下班以陪客户吃飯為由晚回家乃至不回家的事兒主,多半會被媳婦譏刺:“你少跟我克林頓。”它對日常話語的滲透堪稱現象級。從中能看到,世紀之交普遍存在的那種“男主外,女主內”分工之下,越來越多的女性潛意識中已然覺察到,家中男性的缺席並非“合理而正常”。
至於“收集”或“收藏”,確實不同。不過,更多是開個玩笑吧。老早就有朋友説,有收藏紅木傢俱的,有收藏青花瓷的,但就是沒聽説收藏語詞和俏皮話的……揶揄有效。在這個語境裏,收集或收藏,其實差別又不大了,一個説笑,開心就好。
《空耳集》,黃集偉著,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5月。
新京報:相較於體系化的語言研究,這本書的呈現方式更加零散,側重日常發現和分享,為什麼選擇這樣一種寫作方式?
黃集偉:雖然我念過中文系,可這種萬金油專業,跟語言學專業差很遠。對我來説,語文是一個切入點,是我旁觀世界的一個視角,所以《空耳集》更多是基於經驗感知維度的觀察,像蝴蝶標本採擷,像語文樣本的標註、闡釋,當然,偶有生髮。“站在鋼絲上的才是生活,其他一切都是候場”……這句話是高空雜技表演牛人尼克·瓦蘭達説的。我力有不逮,不過心嚮往之而已。語言的鋼絲常令人戰戰兢兢。
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也曾説過:“時間先安頓我們,繼而又迷惑我們。我們以為自己是在慢慢成熟,而其實我們只是安然無恙而已。我們以為自己很有擔當,其實我們十分懦弱。我們所謂的務實,充其量不過是逃避現實,絕非直面以對。”面對時間,巴恩斯深感無力,這也是我在面對打馬而過的流行語詞時,感受到的那種“戰戰兢兢”。我清楚地意識到,這些詞安頓了我們,卻也可能迷惑我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自己的沮喪、榮耀以及侷限。相較於抽象分析,我更想捕捉、傳達流行語詞給我帶來的那些微妙感受。
《時間的噪音》,[英]朱利安·巴恩斯著,嚴蓓雯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1月。
新京報:這些層出不窮的新詞會讓你感覺到“焦慮”嗎?畢竟,就連很多年輕人似乎也很難跟上這種語詞更新的步伐。
黃集偉:(我)倒沒有因此而焦慮過。其實沒誰命令我非要做什麼,或者説非要怎樣。“語詞筆記”系列是個人愛好的產物,收穫頗豐,《空耳集》是它的第8卷。20多年下來,我跟詞語的關係越來越像好友,它們時不時會來敲門造訪,説説話,聊聊天,很親切。
新京報:這本書梳理了你對近年來湧現的網絡新詞的體悟,以單個語詞的方式串聯,那麼,根據你的觀察,近年來流行的網絡語詞大致可以分為哪幾類?可否分享一個近日引起你關注的新詞。
黃集偉:分類包羅萬象吧,語文如大浪奔湧,長河無盡,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最多湧現的類別,應該是與民生相關的內容。比如“997”(996的升級版/一週工作7天常年無休)“雪糕刺客”等,就與老百姓日常息息相關,是在記載民生,傳遞民聲。
説起近日特別關注的,我和你分享剛剛學到的一個新詞。《空耳集》後記裏其實也有提到,那就是“平台勞工”。“平台勞工”(platform labor)這個詞是外賣員、快遞員、網約車司機、保潔等服務業從業者的統稱,這個統括詞一把撕掉了有意無意粘貼在“快遞小哥”“快遞帥哥”“快遞騎手”之類近義詞上的語文濾鏡,還原出他們“勞工”的本質,讓人明白,在今天,很多花哨的名詞背後,有粗糲,更多是殘酷。很多悦耳的説法,聽上去鶯舌百囀,可不過是自娛自樂,掩耳盜鈴。
《數字勞動:自由與牢籠》,佟新主編,中國工人出版社,2022年7月。
新京報:這個觀察很犀利,可以展開説説嗎?
黃集偉:民諺説,“窮人氣大,富人屁大”;還有説,“煙屁勁大,窮人命大”“煙鍋巴勁兒大,窮人脾氣大”……這組基因相似的民間語文,雖然喻體五花八門,可主體仍舊高度相似——修辭繁複,姿態恣肆,那一團團詼諧包裹的,是無助、悲苦和哀號。可從構詞來看,這些語詞中“屎尿齊飛”,算得上是“花哨名詞”的反面鏡像。它“味道”欠佳,可它還不是那種面對世事的“文盲式讚美”。網上有位魚販,非把已經或瀕臨氣絕的活魚委婉説成“仰泳鱸魚”,這時,語言即謊言。
“人類語言可以用來告知或誤導,澄清自己的想法或展示自己的聰明,又或者,只是用來嬉戲。而且遠不止於此。”其實,有關語言的正邪明暗,喬姆斯基早已有言在先。
正話反説,舊詞新解:
流行語背後是不應忽視的社會情緒
新京報:這本書圍繞“空耳”展開,談到“空耳”,它指的是日常交流中因幻聽或誤聽而生成的新詞。近日頻頻被網友使用的新詞“栓Q”也是“空耳”的一種造詞產物。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來源於英文中“Thank you”的新詞常用於表達當事人的無奈、厭煩情緒。從原本表示謝意,到如今頗有絲反諷意味的“栓Q”,為什麼部分同音詞會在流行轉化過程中逐漸走向相反的情緒表達?
黃集偉:在我的觀察中,中文語詞的浮沉增減早有預兆,而近年來,這之中變化最大的,一個是近義詞羣的激增,比如“碼農”“程序猿”“程序媛”看似基本“同義”,但其中實則有細分的差別。另一個就是語義割裂的加劇。尤其在2022年的海量流行語中,“栓Q”這個流行詞十分特別,而它的特別之處恰在於,它的面子和裏子是互為牴牾的,客套之下,衝突滿格。擬音“Thank you”像面子,明面兒語義為“謝謝”,可裏子掖着的,是鄙視、暗懟、不屑,而“栓Q”這個以擬音修辭完成的漢字加字母組合詞,恰到好處地傳遞了這種陰陽怪氣。
其實,漢語“謝謝”本身,也有近似的情緒表達,比如,在某種情緒波動語境中,當事人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擠出的“謝謝”二字,語義真相已變成惱怒乃至決絕。這些都是既有語詞中藴含的情緒色彩,只不過流行語詞的詼諧發音,以及網友們的集體創作都不同程度地放大了這種情緒本身,而這種情緒恰好又迎合了當下語境中,人們內心深處的那種荒誕感,“正話反説”的背後可能更多有一種無奈在。
電影《編舟記》劇照。
新京報:由此看來,“拴q”一詞近來的情緒反轉在中文表達中似乎已有預示。細想不難發現,流行語詞中,舊詞新解的比例其實不低。
黃集偉:確實是這樣。前不久,“捲心菜”成為流行語時,一度讓我覺得有些牽強,之前你大概很難想象一種蔬菜會和流行語搭邊。但這個詞其實非常形象,新定義説,“捲心菜”形容的是那些被迫參與競爭,但因為心裏不想競爭,導致看起來很“菜”的人。被重新定義過的“菜”就成了一個喻體,它背後藏着的其實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人的自嘲,身處競爭漩渦中心卻無法掙脱的惶惑,對自我的懷疑。面對遠超個體可控範圍的困境,流行語詞帶來的情緒釋放也就成了出口。恍然大悟的一笑之餘,其間的複雜情緒實在耐人尋味。
新京報:自2009年起,《咬文嚼字》雜誌等每年會公佈當年的十大流行語。它們之中,有的已經融入民眾日常交流的常用語詞,比如“吐槽”、“接地氣”、“失聯”等;有的則逐漸褪色或被新詞替代,從“糾結”、“悲催”到後來的“藍瘦香菇”、“我太難了”。整體而言,根據你的觀察,流行語詞的迭代速度是否在加快?以及在層出不窮的流行語詞背後,什麼在影響中文表達的更新?
黃集偉:我感覺,這幾年確實流行語詞迭代的速度加快了很多。而這種迭代速度的加快其實與生活波動加劇有很大的關係。新冠疫情眨眼過去快三年,這場蔓延全球的波動催生無數新詞。因為疫情阻隔不能回家掃墓祭祖,所以有了“雲端孝子”……日常生活裏有什麼,語言生活裏就有什麼。
這背後最大的推力,或者説,流行語詞更新求變最大的助力,是情緒宣泄的需要,是態度宣示的需要,也是思想表達的需要。這麼説多少有些抽象,我們還是從一個段子説起吧。今年年初,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則祝福的段子,它説“新的一年,祝你椎骨、胸骨、顱骨、骶骨,骨骨生威;背肌、胸肌、頸肌、軀幹肌,肌肌有力;消化、呼吸、循環、泌尿、生殖、運動、神經、內分泌,八大系統團結友愛;靜脈、動脈,六脈調和;體循環、肺循環、血液循環、體液循環,環環通暢。”
乍一看你會覺得有些囉嗦,甚至是冗餘繁雜。可是,在新冠疫情肆虐的特殊語境中,你卻能感覺到,它囉裏囉嗦的每個字裏,其實都在祈福,發自內心,是祝禱,更是一種祝福。
《我們是誰:喬姆斯基論語言及其他》,諾姆·喬姆斯基著,餘東譯,我思 |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3月。
新京報:流行語詞與公共輿論場的互動關係近日頗受關注。我們會發現諸如“打工人”等詞彙的出圈流行一度讓一個羣體或現象進入公共討論議程,這背後反映了怎樣的社會心態?
黃集偉:一個語詞之所以能夠實現所謂的“破壁”、“出圈”,歸根結底一定是它的內涵和語義都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切中了當下那些被忽視的情緒。而像“打工人”這類詞之所以被編撰、創制出來,恰是因為既有的語文、語詞不足以傳達公眾的內心體驗。我們看到,近年來這類新語詞大面積傳播,説明它道出了人人心中有、個個嘴上無的某種複雜感受或情緒。看上去是一個詞、一句話,但它的背後是一段情緒、一種態度或一個立場。
總體來看,推動語言創新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之一是表達需求,另外就是優化需求,形式服務於內容,反過來,也能讓情緒、情感或觀念傳播得更為廣泛。有個網絡流行詞叫“定金一看”,它的意思是“定金一看嚇死人”,用這個短語代替“昂貴”“搶錢”之類的常見表達,就讓所謂“驚詫”的情緒狀態表達得更富感染力。而新詞“宅度假”(Staycation)也將疫情語境中那種退而求其次的度假休閒方式,表達得簡明、傳神……那是一種“偷歡”式的“度假”,或在住地周邊,或在小區廣場,快去快回,確保安全。
語言有自淨能力,
人為蠻力無法左右其發展規律
新京報:不過,就上述流行語詞而言,也有聲音認為它們逐漸偏向個體化、流於消極抵抗的情緒表達,可能會消解公共討論的力度,或無法引領實質性的議程進展。對此,你會怎麼看?
黃集偉:這些擔心可以理解,不過在我看來,其實大可不必。這就像在這個烈日赤炎的盛夏裏,碎花大短褲+人字拖固然涼爽舒適,但通常不會,或者説,很少會有不識相的傢伙穿着這身打扮,直接奔赴婚喪現場。
語言研究者們常常提到的語境,包括對言語活動產生影響的互動雙方、場合、説話正式程度、交際媒介、話題、語域等,包含很多方面,它們都會對言語者生成約束或提醒,尤其是在公共討論語境中,參與者自然而然會根據對話的實際情況,選擇相對得體的語言表達。俗話説,見什麼人説什麼話,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從語境約束的角度看,正是這個道理。
電影《書店》劇照。
新京報:不知你是否留意過社交平台豆瓣上有一個約30萬人的小組,小組成員自稱“文字失語者互助聯盟”。這裏的“失語”指的是流行語詞的使用令其對自我的表達質量產生擔憂,比如,面對美景、美食等體驗,籠統稱之為“絕絕子”,陷入困境、表達沮喪都指向了“芭比q”等。我們應如何看待流行語詞和個性表達之間的關係?
黃集偉:我知道這個小組,很有意思。“文字失語者互助聯盟”表達的困惑很有代表性,那種所謂的“失語狀態”,其實是社會急劇變遷所帶來的失重感的折射。不過,它卻不應該完全由流行語詞擔責。當然,越是那種現象級流行語,比如你提到的“絕絕子”“芭比q”之類,越是具有強大的傳染力,也越容易成為眾口一詞的標的。
出於表達便捷的需求,“絕絕子”成為“讚美”的“最高級”,“芭比q”成為“倒黴”的最高級。不過,我覺得,這種因大面積流行帶來的語詞表達的扁平、貧瘠,我們無需太去理會。理由很簡單,因為就算理會也沒什麼用。這不僅因為語言本身有其承載、傳播和自淨功能,還因為,語言使用者也有思辨、反省、創新、突圍的能力。
遍地“絕絕子”之日,“絕絕子”已入絕境,當男女老少都在哼唱“孤勇者”時,其實真正的“孤勇者”已然“芭比q”。
新京報:其實不只是“絕絕子”、“芭比q”,語言的低幼化近來頗受爭議。這是值得警惕的一個趨勢嗎?
黃集偉:在這點上,我的觀點依然是,語言有自淨功能,語言使用者有選擇、臧否、創新或傳播的自覺。人為蠻力,無法左右語言長河的發展規律。語言本身是個巨大的河牀,有浪花就免不了有泥沙,有的詞可能活了十年,逐漸融入日常表達,有的詞也許壽命就是數日,自然而然就會消亡。
網絡語言和生活語言,
這之間並非一堵牆的關係
新京報:在網絡日益普及的同時,流行語詞也悄然進入了孩子們的日常表達。不乏有家長或老師擔心孩子們“不好好説話”。在語言習得期,流行語詞的頻繁使用是否會對他們的表達習慣、甚至思維方式產生影響?
黃集偉:這個現象確實值得注意。不過我倒覺得孩子們可以涉獵一些,而家長或老師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很多成年人擔心的“頻繁”,其實很難測定或度量。尤其在語言習得期,流行語詞攝入頻繁,確實可能對學生的表達習慣、思維方式產生影響,但應對的辦法應該是合理疏導,而不是“圍追堵截”。
因為我們確實沒辦法在網絡語言跟生活語言之間砌上一堵牆,拉上鐵絲網。而所謂“疏”,就是要引導孩子們見識世界上,包括中文在內各種各樣的語言文字、語言文化,而不僅僅是念幾本語文課本或者指定書目。在“語詞筆記”系列第一本後記裏,我提到,真正的中文系在民間,今天來看,真正的語言文化,其實在互聯網。所以,我覺得疏導是相對而言更合適的方式。
新京報:今年5月,一篇名為《中文大約的確已經死了》的文章引發熱議。互聯網上也由此開啓了一場關於“中文已死”的討論,相似的討論此前也多次發生。你怎麼看“中文已死”這個説法?為什麼這一話題近年來會頻繁被提及?
黃集偉:這種焦慮可以理解。這背後的生成原因應該很複雜。“中文已死”的説法近些年一直有。不過,我們首先需要想一想,中文它作為一種被十幾億人廣泛使用的語言,它的生長與消亡當然不是個體所能夠決定,或者説下判斷的。就這個話題而言,我們的關注點倒不必過多放在中文的“前景”上,反而是“中文已死”背後反映出的當下人的那種憂心忡忡,需要仔細剔分和討論。這裏所謂的“死”更多是個比喻,它也可以理解為對更加美好的中文表達的憧憬、呼喚或期待。
電影《編舟記》劇照。
新京報:2020年,新京報書評週刊曾開展“追問2020”系列活動,流行語詞是其中一個話題。嘉賓們圍繞流行語詞背後數字鴻溝問題的討論引起很多讀者關注。多數流行語詞來自小眾的亞文化圈,之後不斷“破壁”,融入公共話語。但在這些流行語詞“破壁”的同時,也無形中樹立着“牆壁”,加入討論的前提是熟悉其中的話語含義,部分中老年人也有緊迫感。在你看來,流行語詞是否有益於實現真正的“破壁”?以及我們該如何藉此推動更具包容性的對話?
黃集偉:我理解這種擔憂,但我們不妨稍退一步想想。其實,如果連流行都做不到,更別談“破壁”。故步自封,肯定不利於公共話語的互動。在這個意義上,“破壁”總比“築牆”要好。破壁後,那些原本既小眾又兼具亞文化色彩的概念“出圈”翻熱,被更多的人傳播、知曉和討論,這本身雖不一定導致更具包容性的對話,但它已是包容和對話的開端,是出發,而非“砰”的一聲關上門。
總而言之,在文化互動中,開門好,關門不好。門關久了,空氣污濁,不利健康。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採寫:申璐;編輯:青青子;校對:李銘。題圖來自電影《編舟記》劇照。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