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農民到作家筆名緣起“寫詩”
已經75歲高齡的曹谷溪,是當年“延川縣工農兵文藝創作組”編印的文學小報《山花》的創始人。在他延安的家中,記者見到了這份頁面微微泛黃的小報,創刊號上印刷的發行日期是:1972年9月1日。創刊號上的內容並不多:毛主席語錄、署名《山花》編委撰寫的《見面話》、曹谷溪的散文《桃》,以及署名路遙的詩作《老漢一輩子愛唱歌》。這首詩的頭幾句寫道:
“縣裏召開‘文創會’,點名道姓要我去。心像小鼓一個勁擂,一晚上鬧騰得不瞌睡!
多少回躺下又坐起,心窩裏像燒開一鍋水……舊社會家貧如水洗,常用那山歌倒苦水。”
現在讀起這些詩,抹不掉那個時代的印跡。而路遙的朋友們回憶起與他最初的交往,都是從“寫詩”開始的。
詩人聞頻如今居住在西安市,他與作家路遙的第一次交集始於1970年的延川縣文化館,正是這一次見面,才有了“路遙”這個後來聞名於文壇的名字。“當時縣文化館的一位文化幹事拿來一首詩給我看,那首詩的名字叫《車過南京橋》,作者署名‘纓依紅’。”聞頻回憶道,隨後他見到了這位作者,他穿着一件破舊的灰黑色棉襖,裏面的棉花都露出來了,腰上繫着一根麻繩,看上去完全是一個農民的打扮。
第一次見面,聞頻建議他應該起一個好記好聽的筆名,這位作者思考片刻,用筆將這首《車過南京橋》上的署名劃掉,改成了“路遙”。後來聞頻才知道,“纓依紅”這個名字,是青年路遙為了紀念自己剛經歷過的一場戀情。
《平凡的世界》籌備了三年
在路遙的朋友們對他的追憶中,“讀書”是被多次提及的一個關鍵詞。
1970年的一天,21歲的路遙站在延川縣黃河岸邊,他一手搭在曹谷溪的肩上,一手握着一本書。黃土高原上刺目的陽光讓兩個人有些睜不開眼,但這兩個年輕人卻同時無邪地笑着。這張照片也是路遙生前最為喜歡的一張,1992年,當路遙身患重病之時,曹谷溪將這張照片放大後,送到他的病塌前,定格的笑容伴隨路遙度過了生命的最後時光。
“他愛讀書,走到哪裏都拿着書。”路遙的大學同學張子剛回憶説:“法國的巴爾扎克、俄國的托爾斯泰都是路遙喜愛的作家。他在大學宿舍的牀頭,經常放着《安娜·卡列尼娜》《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這些名著。”
“在中國作家裏,路遙讀得最多的是柳青的《創業史》,我見到他讀過《創業史》幾個不同的版本,這本翻爛了就換一本接着讀。”聞頻回憶道。
1980年,正是路遙的創作力即將爆發的前夕,這時他的中篇小説《驚心動魄的一幕》已經接到了用稿通知,小説《人生》也在創作醖釀階段。這一年他在一封給曹谷溪的信中寫道:“我總希望你努力,爭取做出一點事業出來。除過該交的朋友,少交往,少結識,埋頭讀點書,寫點東西,歸根結底,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還不是吃好、穿好、逛好,而應該以輝煌的成績留在歷史上為榮。”
路遙用這樣的話告誡朋友,他自己也是這樣做的。為創作小説《平凡的世界》,路遙花了整整三年時間進行準備,他用了一整年時間翻閲了1975年到1985年十年間的《人民日報》《陝西日報》《參考消息》《延安報》和《榆林報》,筆記做了幾十本。
“真切的生命體驗”是路遙成功的重要原因
作為作家,路遙是幸福的。他的小説《人生》《平凡的世界》在廣大讀者羣中持續產生着巨大影響力,這在中國文壇十分罕見。《路遙傳》的作者厚夫認為,在中國只要有奮鬥者,就會有喜愛路遙的讀者,他的影響力已經超越了文學的邊界。
但路遙自己的人生卻難以用“幸福”二字來形容。幼時家庭貧困,父親將他過繼給了伯父,而“改變命運、活出名堂”則從青年時代起就貫穿着路遙的一生,這也使他在婚姻、文學之路等等重大的選擇中,面臨着許多在他的生命世界裏不想為而現實世界裏不得不為的兩難矛盾。
在曹谷溪看來,“真切的生命體驗”是路遙成功的重要原因,“沒有幼時的飢餓就沒有作品《在困難的日子裏》,沒有文革的經歷就沒有作品《驚心動魄的一幕》,而《人生》中的高加林、《平凡的世界》中少平與少安兄弟,這些人物身上都看得到作家和他家人的影子。”
路遙是一個“謎一樣的男人”。正如作家賈平凹所説:“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他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他是一個氣勢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乾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