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秘史:慈禧,晚清近五十年裏中國的實際統治者,一生干政弄權,維持着滿清的腐朽統治,頭上頂着國母老佛爺的神聖光環,骨子裏其實也無非是一個普通人,有着和她的絕大多數臣民相同的娛樂愛好——看戲。
説句實話,慈禧生活的那個年代其實寡淡得很,沒有電影院,沒有電視機,沒有因特網,沒有什麼明星可以追捧,沒有多少緋聞可以扯淡,更別提如今風行的網絡遊戲了。所以,“治國之餘”看看戲、聽聽曲,實在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太后唯一的選擇。不過,慈禧畢竟貴為太后,她的戲癮也有着濃烈的皇家氣派,不必説頤和園中那翹角重檐、朱欄綠柱的德和園大戲樓,也不必説按慣例每個月起碼演兩次的應節大戲,光説説她老人家看戲的古怪習慣就夠了。
慈禧看戲的第一怪癖是“避諱”。
其實,“避諱”是咱們的“國粹”,算不得老太后的個人“特色”,只不過,慈禧的“避諱”更“精緻”、更“臻於化境”罷了。
滿人未漢化之前,並不注重什麼禮儀尊卑,更沒有“避諱”一説,用漢人妄自尊大的話來講,就是一個“未曾開化的蠻夷之族”。但是,打從入關起,滿人在文化習俗上幾乎“全盤漢化”:漢人提倡三綱五常,他們也提倡三綱五常;漢人強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他們也強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漢人講究“避諱”,他們也講究“避諱”,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史上的文字獄以有清一代最為慘烈,便為明證。弄到後來,下級官員面見上司前,必修的第一門功課就是把上司的祖宗十八代牢記在心,免得一不小心提到了他們的名字,得罪上頭,壞了自己的前途。
慈禧是太后,要顯示太后的威儀,規矩自然比一般人更加苛刻——她不但不許別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甚至連自己的屬相也不能提及。這,自然苦煞了替她唱戲的那班伶人。
因為慈禧是屬羊的,所以《變羊記》、《蘇武牧羊》、《龍女牧羊》等劇目名稱裏帶“羊”字的戲一律不能唱,每一句唱詞中也不準出現“羊”字。當時慣演的劇目《玉堂春》裏有一句:“蘇三此去好有一比,好比那羊入虎口有去無還。”為了避開“羊”字,伶人陳德霖在供奉內廷的時候只得改唱:“好比那魚兒落網有去無還。”著名武老生王福壽在宮外跟人合夥開了間羊肉鋪,這和唱戲毫無瓜葛,可也照樣犯了忌諱,慈禧從此再不打賞於他,還吩咐下邊:“不許給王四(王福壽)賞錢,他天天剮我,我還賞他?!” 諸位看官,您説這位王老闆冤不冤?早知如此,當時倒不如開間牛肉鋪罷了——不過,只怕慈禧還會説“牛羊一家親”,仍然要找他的茬。
慈禧不光避諱屬相,還避諱性別,譬如説,她決不允許唱詞中出現辱罵女人的話——列位看官,或許,這還算得上咱們中國女權運動的先聲呢!
有一次,宮裏演《翠屏山》,演員在台上正唱着呢,慈禧突然下令停止,讓人把戲提調傳來責問道:“今兒這戲是怎麼唱的?還想不想當差了?”戲提調捱了訓斥卻還莫名其妙,不知什麼地方冒犯了至高無上的太后老佛爺。後來向內侍請教,才知道是唱詞中有一句“最狠不過婦人心”犯了大忌諱——當着太后的面唱這一句,只捱了一頓罵沒挨板子、沒掉腦袋還算是走運的呢。相比之下,淨角麻穆子就倒黴多了,有一次唱《雙釘記》,他老老實實按祖宗傳下的本子唱了句“最毒莫過婦人心”,惹得太后勃然大怒,立即傳旨將他重打了八十大板。
此外,在太后面前唱戲,尤其是在太后生日前後連演九天大戲的節骨眼兒上,唱詞中“殺”、“死”、“亡”一類不吉利的字眼更是大大地犯忌諱。怎麼辦呢?只有靠伶人們的時刻警覺了。一旦禍從口出,只怕身家性命立即不保。有一次,正逢慈禧大壽,宮中上演大戲,老太后點了一出《戰太平》。主角譚鑫培在即將唱到“大將難免陣頭亡”那一句的時候,靈機一動,改成了“大將臨陣也風光”,慈禧太后聽了很是高興,當場打賞——至於譚鑫培臨時改的唱詞是否符合劇情,她老人家是壓根不管的。
除了講究避諱,慈禧太后看戲時還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喜歡一邊看着台上的演出,一邊拿着劇本對唱詞。只要有一個演員唱錯一句,或者有一個地方荒了腔走了板,甚至一個眼神不對,全體演員的賞錢往往都會被吊銷,所以,演員們在台上個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甚至,慈禧御用的劇本上還詳細註明了演唱所需要的時間,那是為了防止藝人偷工減料,如果沒有唱夠時刻,也是要受重罰的。現在在清宮昇平署的檔案裏,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劇本和戲詞本,它們一律用白皮紙書寫,外面用明黃紙做封面、封底,封面上貼紅色紙籤,寫着戲名,專供慈禧太后翻看,稱為“安殿本”。這安殿本共有兩種,一種是慈禧早年用的,尺寸小,字也小,寬窄和現在的稿紙差不多。另一種尺寸加寬了不少,字也放大了許多,是供太后晚年老眼昏花時使用的。看着它們,就知道當年的伶人曾經受過多大的罪了。不過,話又説回來,正因為慈禧太后如此“高標準”、“嚴要求”,客觀上也使京劇走上了精益求精的藝術道路,當年花部之所以能夠逐漸取代雅部,慈禧太后功不可沒哦,而京劇藝人們也真該“謝謝”老太后的嚴格把關。
另外,更有意思的是,慈禧太后戲看得多了,還進一步“培養”出了改戲的雅興。
《昭代簫韶》(《楊家將》)本為十大本共計二百四十出的崑曲連台大戲,慈禧太后不喜歡典雅斯文的崑曲,便親自領銜把它改編成皮黃劇本,再交由昇平署排演。翻制改編時,太后通常會把太醫院和如意館中通文理之人悉數傳召到偏殿,分班跪於殿中,由慈禧按着崑曲原本逐出講解指示,諸人分工記憶。退出殿外之後,大家按照記憶拼湊成文,加以潤色,再呈送給慈禧過目定稿,最後把稿子送到昇平署去。這項浩大的工程從光緒二十四年(1898)開始,直到光緒二十六年(1900)因庚子之役被迫中斷,兩年中共翻改了一百零五出。而《節義廉名》(《四進士》)則是慈禧太后在晚上就寢前和坐更的宮眷“合作”改編的,主要的合作者是慈禧的書法老師繆嘉蕙。
慈禧太后編戲以後,大約覺得自己極有“劇作家”的天分,心中得意,從此便添了亂改戲詞兒的毛病。她經常心血來潮地把劇本改得半通不通,然後命令藝人演唱給她聽,以此取樂。有一次,她把《混元盒》中的一段唱詞改得面目全非,無轍無韻,長短不齊。拿到如此唱詞的演員個個面面相覷,冷汗漣漣。幸虧主唱的是人稱“通天教主”的王瑤卿,他腹笥寬,腦子也轉得快,於是邊編腔邊唱曲,居然還唱得有板有眼,因而僥倖受到慈禧的獎賞。
顯然,從愛看戲到愛自己編戲,太后老佛爺是愛屋及烏,而動用朝中文士浩浩蕩蕩地大搞特搞,則多少有些個國家文化精品工程的味道了。可惜,花了那麼多人力物力改編的《昭代簫韶》在戲劇史上的影響並不大,慈禧太后的心血算是付諸東流了。
就像如今的戲迷往往喜歡穿回戲服拍套藝術照過過癮,當年的慈禧太后過足了聽戲癮和編劇癮之後,接下來,自然便是要過過扮戲癮了。
慈禧要演戲,自然不會去扮路人甲、鄰居乙、村人丙之類的角色,她要顧及身份。即便是讓她演皇帝、皇后之類的,只怕也不會過癮。而既然凡人不能演,那唯有演仙人、超人了。慈禧信佛,所以,晚年的她便經常以扮觀音菩薩自娛自樂,現在我們還能看到不少慈禧扮成觀音拍的照片,便可足證。
從照片上看,慈禧頭戴毗羅帽,外加五佛冠(冠上有五瓣蓮花,每瓣上繪有一尊佛像,代表五方五佛),手持柳枝淨瓶,站在頤和園昆明湖盛開的荷花叢後,她的身後,是山石和竹林。大總管李蓮英則在慈禧身邊作韋馱狀。慈禧扮觀音的癮頭奇大,有時她會一天換幾個造型,還讓身邊的侍從都扮成童子、護法陪她一起在昆明湖的畫舫上演觀音戲。可以想見,那時節,這座堂皇富麗的皇家園林就變成了一個鬧哄哄上演佛家戲的大舞台了。
值得指出的是,在老太后經常性的訓練下,侍從女眷們的演技得到了相當的磨鍊,不但能給扮觀音的太后配戲,自己獨立擔綱主演也絲毫不怯場。據德齡女士的《清宮二年記》所記載,美國女畫家卡爾有一段時間得到特許,待在紫禁城裏給慈禧太后畫油畫肖像,有幸和太后及眾宮眷共進晚餐。按祖宗規矩,陪太后一起吃飯的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內,都得站着用餐。但是那天傍晚,德齡吃驚地發現飯廳裏擺好了每一個人的椅子。慈禧太后把德齡叫到身邊耳語一番:“我不要密斯卡爾説我們野蠻,如此對待皇后和宮眷,因為她並不知道這是祖宗的禮法。所以你們就坐下吃吧,不要來謝我,要做得自然,好像你們本來就是坐着吃的。”德齡立即悄悄給在場的每個人傳達了太后的旨意,於是,大家迅速進入角色,演得絲絲入扣,硬是沒讓見多識廣的卡爾女士看出些許破綻來。
從某種意義上説,宮廷和官場是一個大舞台,慈禧太后當然深知箇中三昧,所以身體力行,在那兒演了半個世紀的好戲。應該説,在風雲變幻的政治生涯中,她的演技着實了得。卡爾女士後來回憶説,太后是“一個非常漂亮和善的婦女”,而且是一個“清代的大人物,也是奇女子。稟性慈善,愛國愛民,對國事極為熱心,關心民生和國勢強弱”。然而,誰又能想到,這位外國人眼中如此“優秀”、如此“善良”的女政治家,實際上卻是一條寄生在腐朽國家機器上的蛀蟲呢?最後清帝國的轟然倒塌,這位統治了中華大地近半個世紀的老婦人也真算得上是“功不可沒”了——她的“出色”演技,為黃昏的帝國抹上了慘淡而淒涼的一筆。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仍然心追神慕着慈禧的戲癮並且身體力行地模仿着老太后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