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清朝由盛轉衰的第一步:選了個老好人嘉慶當皇帝

由 都超英 發佈於 八卦

     紫禁城之變是大清衰勢的一個特殊表徵。在它的背後,是大清深層次問題的不斷惡化:人口壓力沒有絲毫減輕,流民越來越多,土匪四起,邪教橫行。除了天理教之外,什麼靜空天主、老佛門、一柱香、紅陽教、清茶教、大乘法門等教門,接踵而出,目不暇給……

  嘉慶皇帝實際上已經做到了他的觀念範圍內最大的努力。他對每一個問題的處理都是盡心盡力,既耐心又堅決。二十多年中,他就猶如一個唐吉訶德,一刻不停地和風車博鬥,然而卻絲毫於事無補。腐敗問題沒有絲毫好轉,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政府工作作風昏庸懈怠至極,種種離奇之事一再出現。

  嘉慶晚期的一年,他去祭掃東陵,路上兵部尚書突然向他奏報,帶在身邊的兵部大印不知道被誰偷走了。皇帝大為震怒,部印失盜,不但不成體統,而且也極為危險,試想皇帝外出其間,如果發生意外,皇帝都沒辦法調兵遣將。皇帝下令調查,調查的結果更讓人吃驚:大印居然是三年前就丟了,一直被隨從的司員隱瞞到此時。雖然百般鞠問,最後此事仍然沒有結果,不了了之。

  嘉慶二十三年武科考試後,皇帝按慣例為武進士舉行傳臚大典。這一天皇帝起了個大早,早早就位,隆重的典禮按時開始,可是第一名和第三名,也就是武狀元和武探花卻怎麼等也等不到,大典只好中止。事後一調查,原來是太監忘了開宮門,武狀元和武探花四處找門,也沒找到……

  雖然一再發生行刺皇帝、殺入皇宮的事件,可是宮門門禁這個小小問題怎麼也解決不了。嘉慶二十四年四月,又有一名普通老百姓,乘守門者不當班,潛入紫禁城,一直走到內右門,深入大內,才被太監發現。

  有一次皇帝出門散步,發現大宮門外居然有人放羊,這些羊羣就在皇帝眼皮底下悠然自得地漫步吃着“御草”。宮門鹿角之上,有人乘涼閒坐,不遠處樹林裏有小販們舉行野餐,席地喝酒吃肉。皇帝一追查,原來這些羊是太監們養來換外快的,那些小販都是太監們的朋友,想來看看皇帝住的地兒是什麼樣。

  乾隆以前,對皇室宗親要求極嚴,約束極細,天潢貴胄們是整個大清社會素質最高,修養最好的一個羣體。嘉慶中期之後,八旗子弟已經徹底腐化,宗室隊伍中,出現越來越多的敗類。在清查天理教起義的過程,嘉慶皇帝驚訝地得知,宗室之中,竟然也有加入邪教者!宗室奉恩將軍慶遙,宗室舉人慶豐,宗室海康都是天理教的外圍組織紅陽教的成員。天理教徒進攻紫禁城的計劃,早就通知了他們,他們欣然決定參加,以便在起義成功後當上大官。只不過當天由於意外,沒能共襄此盛舉。

  後來導致了一場重大戰爭的鴉片,在嘉慶時期就已經成為了重要社會問題,宗室之中,吸食此物者極多。嘉慶二十四年朝廷舉行大典,宣佈這一年科舉考試成績。按理,充任導引官的貝子德麟應該早早來到太和殿前帶領新科進士們站排行禮,可是太陽已經三丈高,他還沒到場,導致大典無法按時進行。皇帝很奇怪,命人查找,結果發現此人正躺在家中吸食鴉片,飄飄欲仙的快感讓他忘了自己身上的這個要差。

  皇帝大怒,當即把他拉到宮門外,重責了四十大板,革去爵位。

  可是就在這事發生幾天之後,又有人重蹈覆轍。御前侍衞安成出任庶吉士考試的監考。由於沒過足煙癮,考試快完事了他才來,被皇帝革去了御前侍衞之職。

  除此之外,宗室之中開賭場的、嫖娼的、依仗宗室身份四處招搖撞騙的,到處都是。甚至那些被皇帝宣佈圈禁起來的有罪宗室,居然能找到門路,讓人把妓女送入監獄裏供他們享受。凡此種種,嚴重敗壞了愛新覺羅家族的聲譽。

  皇帝憂心不已。為了扭轉這種局面,他煞費苦心,花了好幾天時間,寫成了一篇鴻文《宗室訓》,發給每個宗室。這篇御製文章説,宗室風氣敗壞已極,許多宗室“所為之事,竟同於市井無賴。”

  和以前一樣,皇帝的這篇教育文章不過是重複了一系列道德教條。説什麼“若問予立身之要,曰孝弟忠信禮義廉恥;若問予應為之事,曰國語騎射讀書守分。”

  皇帝命令,每個宗室都有要一本,讓他們好好學習,改造思想。為了保證學習效果,皇帝還命令宗人府組織了一次考試,考試內容就是默寫《宗室訓》。據宗人府報告,考試成績不錯。

  可是這一教育運動開展了很長時間,宗室風氣竟無一點好轉。皇帝很奇怪,有一天特意召見散秩大臣、宗室奕顥、成秀、敬敍三人,問他們學習《宗室訓》的心得。不想這三人瞠目結舌,居然不知道有學習《宗室訓》一事,更沒讀過一個字!

  皇帝大吃一驚,感覺“實出意想之外”。然而除了痛罵宗人府官員“喪盡天良”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嘉慶皇帝的二十多年統治,就在這一日日抱怨、迷惑、痛苦、尷尬中過去了。

  二十多年間,雖然經常心灰意懶,但是他從來沒有放鬆過權柄,一直到去世前一天,還在不倦地處理政務。

  其實,這種勤奮已經成了一種慣性,成了一種“懶惰”着的勤奮。他弄不明白為什麼他越努力,形勢就越糟。他不明白他已經在中國歷史上找遍了所有藥方,為什麼還是不見效。越到後來,皇帝越對扭轉社會大勢喪失了信心,他已經成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表面上,他一天到晚,一刻也不休息。實際上,他已經習慣於不動腦子,讓祖宗為自己動腦子。“體皇考之心為心,本皇考之治為治。”只要祖宗説過或做過的,他都依樣畫葫蘆地執行貫徹。

  到了晚年,他的“守成”“法祖”已經昇華到如此高度,那就是每天都死按“實錄”辦事。

  嘉慶二十年(1815年),禮親王昭璉因小事將其屬下人等禁押在王府之內,嚴刑拷打,手段非常殘酷。皇帝聞知十分生氣,判昭璉革去王爵,圈禁兩年。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六月,皇帝早起恭閲康熙“實錄”,看到內有平郡王納爾圖打死無罪人又折二人手足一事,當時康熙的處理方案是革去王爵,免其監禁。禮親王案遠較之平郡王案輕,於是皇帝當日下旨,改變前判,“敬承家法”,將昭璉釋放。

  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十月十九日,宮內文穎館失火。火勢不大,內宮太監鑑於天理教血染紫禁城的教訓,怕引來壞人混入宮中,沒有開宮門命護兵入內救火,而是由太監們親自撲滅。按理説這事處理得不能算錯。可是嘉慶皇帝在八天之後讀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九月“實錄”,內載乾隆帝規定,凡宮內園庭遇失火等意外之事,即行開門放外邊人等進內撲滅。於是皇帝根據這一記載,以違背乾隆指示為由,下旨處罰有關官員。

  正是在這種不論時間地點一律按“實錄”辦事的原則下,大清朝一天天走向了萬劫不復的沉淪,皇帝也在迷茫中一天天老去。

  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孔子後人、第七十三代衍聖公進京面聖,回來後把皇帝的談話一絲不苟地記載下來,使我們得以直擊這位皇帝晚年的精神面貌。皇帝一見面就説:“我想到曲阜去,不能,你知道不?山東的水都過了臨清了,這個怎麼好,真沒法。聖廟新修的,我等到七八年後去,又殘舊了,怎麼了?”

  過幾天辭行,皇帝又舊事重提,絮絮叨叨地説:“我登基已是二十四年,總不能去(祭孔),是缺個大典。我從前雖然隨着高宗(乾隆皇帝)去過兩回,到底不算。我到你那裏去容易,就是路上難,水路吧亦難走,旱路吧亦難走……你看河上水這麼大,山東民情亦不好,到底怎麼好?弄得真沒法,了不得!”

  一口一句“真沒法”“怎麼好”“怎麼了”“了不得”,似乎已經成了皇帝的口頭語,焦頭爛額之態畢顯。帝王生涯現在對他來説,簡直是一種刑罰。在撒手而去的時候,他的最後一絲意識也許不是留戀,而是輕鬆。

  從親政初期的偉大,到謝幕時的尷尬,嘉慶的滑落曲線如此令人嘆息。在全面盤點嘉慶皇帝的統治時,歷史書給出的詞彙是“嘉慶中衰”,他二十多年的統治,前面連着“康乾盛世”,緊接其後的,則是“鴉片戰爭”。正是在嘉慶皇帝的統治下,大清王朝完成了走向萬劫不復的衰敗的關鍵幾步:腐敗之癌由乾隆晚期侵蝕到國家肌體的幾個重要器官,演變成了嘉慶晚期的淪肌浹髓,全面擴散。國困民貧交織在一起,大清帝國已經被掏空了精華,成了風中之燭,所以在他之後,昔日不可一世的大清帝國才那麼容易地淪為任人宰割的對象。這個辛苦了一輩子的皇帝,後來是作為一個徹底的失敗者進入了歷史。

  失敗的原因,是一直標榜“法祖”的嘉慶,在最核心的地方背離了祖先的傳統。

  清朝歷代雄才大略的帝王一以貫之的特點,一是“現實精神”,二是超凡勇氣。皇太極説過:“凡事莫貴於務實。”雍正皇帝也説:“本朝龍興關外,統一天下,所依靠的,唯有‘實行’與‘武略’耳。我族並不崇尚虛文粉飾,而採取的舉措,都符合古來聖帝明王之經驗,並無稍有不及之處。由此可知,實行勝於虛文也。”從努爾哈赤到多爾袞,正是因為他們頭腦不受束縛,一切判斷從現實出發,因勢利導,靈活實用,才成功地從東北走到了北京。從康熙到乾隆,也正是在現實精神的指導下,才出現了連續百餘年間多次不拘定勢的政治創新,生機勃勃、充滿進取精神的政治態勢,不斷生長、修正、完善的制度演變,才導致了康乾盛世的誕生。他們高舉“法祖”之旗,法的正是祖先的現實主義精神和宏大氣魄。

  恰恰是從高喊守成的嘉慶開始,清朝皇帝丟掉了祖先的精神內核。對失敗的恐懼,已經註定嘉慶是個失敗的皇帝。因為一個沒有缺點的人,註定是平庸的人。一個不敢承擔任何風險的統治者,註定不能成大事。在這“千年不遇之變局”前,要想挽救大清朝,最關鍵的不是勤奮,不是仁愛,也不是節儉,而是眼光、觀念和勇氣。

  可惜,嘉慶皇帝缺乏的,就是這樣一雙能發現問題的眼睛和解決問題的勇氣。大清王朝的不幸,就在於需要偉大人物的時候,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卻是一個平庸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