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户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這首《木蘭辭》講述的是南北朝時期花木蘭代父從軍,建功立業的故事。
女扮男裝、出生入死、屢建奇功,這些傳奇元素使得花木蘭的形象穿越千年,依舊能在後人的腦海中清晰。巧合的是,在千年之後的共和國曆史上,也出現了這麼一位女英雄。
她為替父報仇而從軍,女扮男裝上戰場。在多年的征戰經歷中,她屢獲功勳,用事實證明女子同樣可以殺敵建功,“誰説女子不如男”。她的名字叫做郭俊卿。
1945年8月的一天,八路軍到內蒙古招兵。當徵兵隊伍在巴林左旗林西鎮駐守期間,一個前來報名的小個子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他瘦瘦小小的,滿臉黑灰,穿着一身極不合體的男裝。當招兵的八路軍問他年紀多大的時候,他支支吾吾地説17歲。可是眾人一看他矮小的身材,一下子就知道他虛報了年齡,沒有人要他。
可是過了幾天,隊伍出發了,這個沒有入選的小個子卻像個小尾巴一樣,主動跟在隊伍後面走了很久。部隊的領導於心不忍,勉強讓他當了一名通信兵。這位小個子,正是今天文章的主人公郭俊卿。
1931年,郭俊卿生於遼寧凌源縣北甸村的一個貧苦農家。7歲那年,因為家鄉鬧洪水,她和家人背井離鄉,一路逃荒、乞討到了地廣人稀的內蒙古大草原。
郭俊卿的堂弟郭玉後來回憶説:“小時候,郭俊卿的日子過得非常清貧。別看她是一個女孩,一直到了八歲都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常常是衣不蔽體。我父親心疼姐姐,就把纏在自己腰上的一條3尺常的腰帶解下來,讓母親給姐姐做了條褲子。”
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郭俊卿的父親後來給當地的一户地主當了長工,不想卻飽受壓榨和欺凌。幾年後,父親在一次為地主上山砍柴的過程中摔成重傷,沒兩天就去世了。這讓小小年紀的郭俊卿心中埋下了一顆仇恨地主階級的種子。
父親死後,家裏沒了勞動力。為了活命,讓多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有口飯吃,14歲的郭俊卿剃了頭髮,扮成一個男孩找活幹。為了掙幾個小錢,她嚐遍了生活的磨難和艱辛。
抗戰勝利後,八路軍來到內蒙古招兵,14歲的郭俊卿第一時間就去報了名,因為她覺得當兵可以有口飯吃,更重要的是,當了兵她就可以為父親報仇了!
就這樣,機緣巧合之下,女扮男裝的郭俊卿化名“郭富”,正式加入了八路軍,成為八路軍熱北軍分區獨立團的一員。
然而,一個女性想要在長期的軍旅生涯中和男人們做一樣的事,還要隱瞞自己的性別,何其困難。
為了不暴露自己,軍營裏的郭俊卿總是和衣睡覺。就寢的時候,她習慣了在大通鋪最邊上的位置佔個窩,然後用長槍作為一條“警戒線”,把自己和邊上的戰友隔開。每當部隊出發前,郭俊卿總會出去先“溜”一圈,做點比如説換內衣、上廁所之類的事情,再趕回去集合。為此,她沒少挨連長的訓。
可是時間久了,戰友們不理解,為什麼郭俊卿從不和大傢伙一起洗澡、上廁所,也沒有當過眾人的面換過衣服呢?有一次,好奇的戰友小李趁郭俊卿不備,一把將她抱住,想要一探究竟,惹得郭俊卿一邊拔刀,一邊大哭。經過了這一次,大家也不敢再拿她開玩笑了。
不過在戰友們眼中,郭富雖然是一個出了名的“怪兵”,但是她在訓練上的刻苦態度卻讓眾人敬佩不已。
1946年,郭俊卿被調到團部騎兵通訊班當騎兵通訊員。相對普通通訊員,騎兵通訊員對戰士的素質要求更高。為此,郭俊卿不得不沒日沒夜地進行騎馬、投彈、射擊、刺殺等訓練。
訓練場上,戰友們常能看到郭俊卿舉着比自己還要高大的三八大蓋槍練習劈刺,並在高大的烈馬上練習騎術。在這中間,她一次次從馬背上摔下,肩膀也被大蓋槍磨得又紅又腫,但是郭俊卿始終一聲不吭。
憑藉這股子韌勁,在幾個月的刻苦訓練中,郭俊卿在戰友們之中脱穎而出,被評選為訓練標兵。從此,她成為一名出色的騎兵通訊員。
一天深夜,郭俊卿突然接到一項緊急任務:在4個小時內將一道命令傳到30公里外的駐軍首長手中。由於夜路太黑太險,加上道路不熟,郭俊卿那晚騎着馬在大山溝裏走了不少岔路。但是她還是一路狂奔跋涉,在黎明時到達目的地,提前完成了任務。
返程途中,郭俊卿那匹心愛的小馬被累死倒下,她只好揹着馬鞍,徒步三四公里走回了部隊駐地。由於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很好,部隊給郭俊卿記了一次小功。
自那以後,郭俊卿就常常奉命獨自騎馬衝過敵人的封鎖線,一次次傳送緊急命令和公文。由於每次都能圓滿完成任務,郭俊卿多次受到了首長的表揚和嘉獎。
可貴的是,郭俊卿在部隊裏雖然年紀最小,立功不少,卻從來不因此要求同志們照顧她。相反,她常以女性特有的細心關懷戰友。平日裏,誰生病了,她就幫忙做病號飯;行軍途中,有誰體力不支了,她也主動上前幫忙揹包扛槍。
時間久了,大家越來越喜歡這個打起仗來敢拼敢殺,生活中又細心體貼的小戰友。
在一次次驍勇作戰的經驗中,郭俊卿很快成長為一名基層指揮員。遼瀋戰役中,作為機炮連支部書記的她帶領戰友們參加了著名而慘烈的大拉子山阻擊戰,為解放錦州立下了大功。
在戰鬥的間隙,郭俊卿也會組織連裏的一些文藝骨幹扭秧歌,排演小雜耍,和駐地的老鄉開軍民聯歡會。這種場合,每當郭俊卿頭戴假髮,身穿旗袍,一邊唱歌一邊扭腰的時候,總要把看熱鬧的鄉親們逗笑得前仰後合,大家都説這個解放軍演得真像個女人!
1949年夏,第四野戰軍揮師南下,當時的郭俊卿已經升任為四十八軍一個連隊的副政治指導員。在行軍途中,她還是不辭辛苦地幫助同志們揹包扛槍、抬擔架、挑油桶……廣受戰友們的好評。
部隊行至湖北浠水河畔的時候,由於傷員眾多,郭俊卿不顧經期腹痛發燒,帶頭涉入水中,親自將傷病員們一個個都背到了河岸。
憑藉着這份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的意志,自1945年入伍到1950年,郭俊卿在短短五年時間內榮獲特等功1次,大功3次,小功4次,成為第四野戰軍有名的戰鬥英雄。
然而,對於郭俊卿這樣一位女性而言,榮譽背後的代價也是沉重的。由於多年來長期在冰天雪地中跋山涉水,惡劣的軍旅條件讓郭俊卿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疾病。
1950年4月,郭俊卿因為病情惡化,不得不住進了醫院。但是當軍醫進來的時候,郭俊卿卻雙手緊緊捂住肚子不讓檢查,女醫生因此疑惑不已。憑藉女人對女人天然的感知,她觀察到郭俊卿喉部平坦,腿上的汗毛很少,整個體型看上去其實也有點女性化,不像個男人。
隨後,女醫生很快將這個情況彙報給了上級。不久後,首長親自來醫院看望了郭俊卿。郭俊卿知道真相瞞不住了,終於哭着向老首長坦白了自己當年女扮男裝從軍的始末。
病癒之後,郭俊卿第一次換上了女軍人的裙服,以女兒身的真實面目出現在戰友們面前。一時之間,“郭富是個女人”這個消息成了全軍的爆炸性新聞。時任第四十八軍軍長的賀晉年在得知後説:“郭俊卿是巾幗英雄!是當代花木蘭!是我們四十八軍的驕傲!”
1950年9月25日,全國戰鬥英雄代表會議在北京召開,郭俊卿被推選為戰鬥英雄代表參會。會上,當毛澤東、朱德得知她正是女扮男裝的戰鬥英雄郭俊卿時,都親切地和她握手,向她表示祝賀,這讓郭俊卿激動不已。
值得一提的是,在會後不久,郭俊卿做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對象是和她一同接受戰鬥英雄表彰的趙興元。這是一種英雄對英雄的愛慕。
趙興元是第四野戰軍的副團長,比郭俊卿大5歲,是1939年入伍的老兵。郭俊卿在部隊裏曾聽過他的報告,知道他趙興元多次立功,是被表彰最多的一個“全面功臣”,這讓她敬佩不已。加上在生活中,趙興元常常像一個大哥哥一般關心她、照顧她,郭俊卿對趙興元漸漸產生了愛慕之心。
在郭俊卿的女性身份暴露後,不少戰友們也常拿曾經親密無間的兩人開玩笑,慫恿他們在一起。每每這時,郭俊卿又是羞赧,又像是被説中了心事。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向趙興元開口:“大家説我們倆要結婚了。”可是趙興元卻告訴她:“咱們兩人太突出了,不合適。”
郭俊卿不罷休,又提出要和他互換手錶,留下紀念,然而趙興元卻以指揮員需要精準掌握時間為由,讓她不要鬧,把手錶還給自己。郭俊卿心頭一酸,隨手就將表往地上摔去。那塊瑞士表就這樣不走了,郭俊卿也哭了。
這段感情的夭折,最終成了郭俊卿一生中無法彌合的遺憾。
1959年12月1日,以郭俊卿從軍事蹟為原型的電影《戰火中的青春》上映。影片講述的是女扮男裝的副排長高山和排長雷振林兩個青年之間的革命友誼和愛情故事。
這部片子上映後,郭俊卿看了一遍又一遍,影片中無數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在她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事實上,在追求趙興元失敗過後,郭俊卿的後半生一直未婚。由於在軍旅生涯中落下的婦科疾病,她早年不得已切除了子宮,從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後來,其實也有一個老排長主動追求過郭俊卿,並表示自己不在意她能不能生育,但是郭俊卿卻沒有接受。
退伍之後,郭俊卿根據組織安排,曾到各個地方任職。先後擔任過山東省青島第一服裝廠廠長、山東省曹縣民政局副局長等職務。由於一生未婚,她後來認了自己的侄女做女兒。
1983年,彌留之際的郭俊卿曾將自己的一張照片交到了“高山”的扮演者王蘇婭的手中,背面寫着:“敬愛的王蘇婭,我生前未能見到你,只能留張照片紀念。永存!郭俊卿。”
1983年9月23日凌晨,郭俊卿因患腦溢血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時年52歲。以今天的眼光去看這樣一位“當代花木蘭”,她這一生命途多舛,既傳奇,又遺憾,留給後人無盡唏噓。但是無論如何,我們至今感恩和懷念她曾為祖國和人民獻出的,那段鮮活而絢爛的——戰火中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