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曾經的優越感

  我出生在農村,標準的農二代,説農N代也不過分。

  沒辦法祖宗們不爭氣,混了這麼多代,硬是沒法擺脱農村。還傳宗接代似的把移居城市生活的理想寄予後代,一代一代,傳男不傳女地繼承下來。

  説到這,祖宗們在天有靈,可不樂意了:“咱們也不是沒有拼命奮鬥過,想當初抗戰期間,咱們從來都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受命於危難之際,義無反顧的參加洪湖赤衞隊,和賀龍一起打天下,拋頭顱,灑熱血,結果別人當上了開國元帥,咱們成了無名炮灰。”

  都是天命使然也,如之奈何?

  於是,又有健在的長輩説:“肯定是祖墳風水不好?”,一命二運三風水嘛,後來又有了遷墳儀式。

  又幾十年過去了,好像什麼也沒改變。

  到了我這一代,父母含辛茹苦的供完我讀完大學後,我得以勉強在城市生存下來,卻也只能餬口,談到安居樂業,很多人都懂的——説出來都是淚。

  有一首經典老歌唱的是:“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邊是呀嘛是家鄉啊。”

  這首歌,唱的就是我的家鄉。我正兒八經的洪湖岸邊人,住洪湖堤上。無可置否,這是難得的殊榮,我熱愛家鄉並引以為榮。

  每年夏天旺水的季節,站在紅磚青瓦的房屋旁,腳下就是浪打浪的湖水,一望無際的洪湖,白浩淼淼。

  至於枯水的冬季,要想去洪湖,估計得走上二三里路,也就鮮有人平白無故的去一睹洪湖的冬景。

  以前上學作文寫“我的故鄉”時,總是忘不了寫上這一句:我家住在湖濱之區,物產富饒,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

  至於上面的歌詞內容就沒好意思寫在作文上得瑟了,因為同班乃至同校的學生和老師,大家幾乎都來自湖濱之區,都會唱這首歌,再寫上去就有點畫蛇添足了。

  除了一個小夥伴總是把“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唱成“洪湖水呀娘呀嘛娘打娘啊”值得我們拿來作為笑談之外,這首歌幾乎很少被我們唱起過。

  説起家鄉物產豐富也只不過靠水吃水,這是洪湖給予我們的恩賜。當然也是限於改革開放、大興水利建設、開河挖渠、免受五年三澇的狀態以後。

  在我的記事起,每家每户有魚塘、有稻田,解決温飽綽綽有餘。農閒時,鄉親們還可以到湖裏打魚捕蝦,貼補家用。

  但是,以前聽老人們講:“解放初期,經常鬧水災時,那時確實很窮,到處淹得水茫茫一片,人們都只能躲到船裏過生活。”

  直到現在為止,我們那裏幾乎每家每户都保留備有一隻木船的傳統。

  所以,有一句經典的台詞就應運而生:“那時我們很窮,連米飯都沒得吃,每天只能吃湖裏的水鳥、野鴨、甲魚、烏龜。”

  沒辦法,那時候的洪湖,的確物產豐富,聽大人們講,連牛屎堆裏都鑽滿甲魚、烏龜,水裏的野魚野蝦似乎永遠都抓捕不完,就是有這麼任性,連甲魚、烏龜也這麼隨意。

  除此之外,春季有蘺蒿、水筍、田螺,夏季有蓮蓬、菱角、藕帶,秋季蓮藕、螃蟹、蒿筍滿池,冬季水鳥、野鴨成羣,一年四季的鮮魚活蝦,還不算上地裏種的,圈裏養的,樹上掛的。

  可他們回憶起來時,並不是以某種優越感説出來的。

  在他們認為那時的確是窮。水患期間,莊稼都給淹了,不僅一年的收成泡水,連下一年播種的糧食都成問題。走投無路得連河裏的野草都被吃光了,才被逼着吃這些東西的。

  剛開始還不是所有人敢吃,只有幾個餓暈了頭、膽子大的人才抓捕些來吃,後來一吃沒事,味道還過得去,又能果腹充飢。於是就傳開了,就開吃了。

  慢慢地,又開始吃鱔魚、泥鰍、青蛙、蛇。接下來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裏遊的,洞裏鑽的,最後連老鼠也沒能放過。

  “這可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野生食物。”我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提醒他們。

  發展到現在,除了老鼠,其餘野生的都快被吃絕了。

  如今,我們再向別人説這句話,表現出的是另外一種不一樣的優越感,那種窮屌絲偶爾可以有的優越感,連土豪也很少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你能想象得到:每天早上起牀,拿着野生甲魚湯漱口,是多麼一件逼不得已和心不甘情不願的事?

  反正我想象不到。

  我已經好多年都沒見到純正的野生甲魚了,別説吃了。連水鳥、野鴨的羽毛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

  即使逢年過節回老家,有時從放養的池塘裏捕撈到甲魚,也只能算半野生的;還好總算正宗土雞和土雞蛋管夠。

  目前,在我現在居住的環境裏,連土雞和土雞蛋都彌足珍貴,大多數只能算是在以假亂真的賣。

  且不説現在湖裏的水鳥、野鴨等日漸稀少,捕獲不易,有也被列為保護動物,不能吃了,不敢吃了。

  即使偶爾弄來一兩隻,也只能在風高月黑的夜晚,呼朋喚友的聚在一起,偷偷分享品嚐。

  反正,我是很久都沒有吃到過原滋原味的純天然野味了。吃不到就吃不到唄,但是聽他們説説總是可以的吧。

  入冬的季節,遷徙的候鳥鋪天蓋地的飛來,歇滿湖面,頗為壯觀。

  晚上只需划着小船,輕輕靠近,用手電筒對着它們的眼睛照射,照得它們雙眼暈花,它們基本都不會亂動亂飛,然後慢慢探下身,手到擒來。

  回到家,燒開水,拔下毛,剁塊,倒入菜籽油,下鍋爆炒,不一會兒就香氣四溢,接着加點八角茴、桂皮等大料,烹到八分熟時,骨頭和肉就會自然脱離了,根據個人口味再加入其它調料。

  起鍋後,端上桌配點小酒,圍桌一坐,夾上一塊,送入口中,油滋滋地,肉質鮮嫩味美,爽口不粘牙,連湯汁都能下幾碗飯。

  迴歸實現,今時今日就算那甲魚、烏龜,有人運氣好偶爾捕獲,卻也捨不得吃,現在這東西真是彌足珍貴,吃的就是真金白銀啊。就算現在經濟形勢好,手裏寬裕不少,這些東西的價位也是水漲船高,得來也不容易了——物以稀為貴。

  而據祖輩的經驗:以前吃過的人可多了,就是把這些東西當糧食吃,也沒見有人變得聰明或者長壽什麼的。

  這話説得倒是有一定哲理了。

  到最後,這些好東西還是給販子收走或送禮了。運氣好,趕上逢年過節,還是可以留下給自己家人一飽口福。

  漸漸地,這些優越感不復存在了,家鄉的人都遠走他鄉謀生去了,只剩下老人和小孩看家護院,種幾畝口糧,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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