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媽媽總是在木桌上鋪一塊花布,為了好清潔,又在花布上鋪一層玻璃。每逢過年,我媽總得把蓋在電視機、洗衣機、電話機上的罩子都洗一遍。
我沒敢問,“媽你為啥要蓋罩子?”
所幸,現在很多罩子揭掉了。
但是另一些罩子蓋了上來——
“北歐風家庭必備十大單品。”
“學明星這樣穿才高級。”
為什麼只有黑白灰才高級?我衣櫃裏那件我最喜歡的五彩大印花還能不能穿了???
100多年前的一位奧地利建築師也許會過來告訴你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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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阿道夫·路斯,(1870-1933)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建築師之一,與柯布西耶並駕齊驅,但沒啥人知道。
火不起來,大概跟他的建築太過“樸素”、“不起眼”有一定關係。在他所生活的那個年代,流行的是新藝術運動,對,就是小資們喜歡談論的“新藝術” Art Deco,路斯對它嫌棄得要死,“太膚淺了!”
這位謎一樣的先驅,一生中大放過好幾次這樣的“厥詞”。還比如,他説:
“裝飾即罪惡”。
路斯作品 Moller house,維也納,1928,從賞樂廳看向餐廳
路斯比較有名的一個作品是米勒住宅(Villa Muller),1930年建於布拉格,具有一種樸素奇異的美。
路斯的獨立住宅作品設計與那個時代其他人很不一樣:人們在外部會看到對稱、穩定、簡樸的形態,但一進去,你就會被裏面的複雜、精細震撼到。
米勒別墅沿街,乍一看不太起眼,有人開玩笑説像是大一的建築學生用SU軟件拉出的立面。但是,簡單歸簡單,別墅的每一個開窗都是嚴格按照空間的功能來打開的。開窗也少,呈現出一種與世隔絕的態度。
路斯用不同的材料圍合不同的空間,材料不僅區分空間,也加強了空間。
入口門廳的L型台階過道連接起居廳
右側為從客廳通向餐廳的樓梯
走廊
路斯認為一個舒適的住宅,應該是一個明確的區分室內與室外,公共與私密空間的房子。“匿名與隱藏是在現代世界中棲居所必須的”。
路斯沉迷於那些自然材料,如大理石,磚石,他認為裝飾會掩蓋材料的自然美,這就是他所説的“裝飾即罪惡”。
“一個越不文明的民族越能產生豐富的裝飾”
路斯很自豪地宣稱:“我把人類從過剩的裝飾中解放了出來。”
所以,他才留下上面那句狠話:越不文明的民族,越裝飾。他以印第安人舉例説:
“北美印第安人把各種各樣的東西,如一艘船、一把槳或一支箭都濃妝盛飾。印第安人説,那位婦女很美,因為你她鼻子和耳朵上戴着金環子;而文明人則説,這位婦女美,因為她鼻子和耳朵上沒戴金環子。”
Steiner House 朝向自家花園面, 維也納, 1910
Steiner House 側面, 維也納, 1910
Moller House,沿街立面
路斯反對裝飾還在於裝飾浪費了勞力和材料。
方向東在《阿道夫·盧斯及其裝飾罪惡説》中提到,路斯認為在通風管或火車站等公用品搞裝飾是多此一舉。此外,盧斯還認為裝飾是工藝奴役,浪費力氣,這種奴役狀態只適用於那些無能攀登文化最高成就,而只能花大量力氣描描畫畫,在繁瑣複雜的裝飾創造中自high的匠師們。
我們反觀今天遇到的各種各樣華而不實的東西,各種所謂的“美學”,用廉價的生產線來複制“美”,為了“美”而“美”。事實上,每當人一本正經地去談論“美學”時,他早已誤讀了美學本身。
花一天的時間準備野餐道具搭配衣服,仔細擺盤拍出幾張照,最後不忘乎拿本書增加“文化元素”,辛苦一天化為一張獲得一堆讚的照片,把生活過成元素堆積,你是獲得了與所展示的“美”本身,還是“美“的符號化複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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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高級不如住的舒服”
路斯勸説讀者們隨心所欲地規劃自己的家,讓家居佈置“像自己”。而不是遵照建築師的建議把家裏規整得整齊劃一。
(是不是想起了什麼XX夢想家)
Scheu House, 維也納,1912
路斯的傢俱設計 “舒服”是首要的
在給顧客做設計時,他堅持多聽顧客本人的想法。
這個想法在今天或許很平常,但對當時還是頗有遠見的。後來,加斯東·巴什拉與本雅明也在著作中闡述類似的觀點:住宅最重要的是呈現和容納主人的記憶和時間,儲存你的個人氣息。
如果一個家變成了純粹的漂亮的東西的堆積,與主人的氣質沒有聯繫,這個家到底和你有還有什麼關係?(腦海中浮現幾個土豪的家的網絡圖片......真實地感受什麼叫“空洞”)
路斯寫了一個小故事《可憐的有錢人》,來諷刺同時代建築師們的不近人情:一個富裕的顧客請建築師來重新裝修他的家。這個建築師把他所有的舊傢俱都換成“更有藝術性”的陳設,但是這些“藝術品”和這個顧客的生活沒有任何關係,最搞笑的是,還不讓主人改動。
建築師 × 有錢人
有錢人:“昨天,”他猶猶豫豫地説,“我過生日。我家裏人送了我好多禮物。我叫你來,我親愛的建築師,給我些建議我該怎麼擺放這些東西呢?”
這建築師立刻拉長了臉,發起了脾氣,
建築師:“你怎麼能叫他們送禮物呢!我不是已經把東西都設計好了麼?我是不是每件東西都考慮到了?你不需要其他東西了,你已經完成了!
有錢人:(……)
有錢人:“但如果我孫子送我他在幼兒園親手做的東西呢?”
建築師:“那你就不該收它!”
這則諷刺小品挖苦了犧牲顧客的私人情感而只顧追求個人藝術目標的建築師。在路斯眼中,一個家不僅應該承載着家庭成員們珍貴的記憶,也應該能夠隨着這個家庭一起成長並延伸到這個家庭未來生活的規劃中去。
反觀某些電視節目,以慈善的名義為各種各樣的人做家居改造,但最後大部分改造都白費了,原因很簡單:不符合主人生活習慣。
路斯手稿
在同代人眼裏,路斯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他患有進行性聽力損失。從小時候,他的聽力就很弱,到了晚年,他只能攜帶筆和筆記本,用書面代替言論。這種形式的溝通是緩慢而複雜的,特別是對於他這麼一個生氣勃勃、喜歡折騰事的人來説。
儘管有這種挫折,路斯依然沉迷於他的周圍環境。作為一個音樂愛好者,路斯經常光顧音樂廳,儘管他再也聽不到大部分的聲音。
路斯發表的人生第一篇論文,題目叫做“對空白説話”。這項工作是為了批評奧地利同齡人對現代生活方式的無知。這樣一個對萬物雜音懷有蓬勃興趣,卻總是在一片寂靜中行走的男人,在失聰中反而增益了他的敏感。他那些憤世嫉俗,那些孤立的清醒,也許極大地影響了他看待世界的方式。
路斯的這些挑戰性的美學理論 , 與當時社會所推崇的時尚風氣格格不入。
他後來説:“我發現了這樣一條法則:文明的進步等於從有用的東西上揭去裝飾。我把這一發現獻給了人類,我以為它可以使世界高興,但世界並不因此而感謝我。”
今天 , 我們的城市並沒有象阿道夫 · 路斯所期望和預言的那樣成為一個“理想社會”。
但哪怕我們在什麼時刻,產生過“喋喋不休地搞裝飾其實是格調低下的一種表現”的念頭,就説明阿道夫的影響力並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