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最通透的詩作,一個比喻道出人生本質,錢鍾書將其凝練為成語
宋朝不僅是一個經濟繁榮的時代、一個文化昌盛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善於思考的時代。以寫詩為例,唐詩往往偏重於描寫名山大川、良辰美景,而宋詩則更善於抒發人生感悟、深刻哲理。
比如同寫廬山,李白的《望廬山瀑布》用一句“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將廬山的壯美寫到淋漓盡致,又用一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將瀑布的險絕寫到登峯造極,而蘇軾的《題西林壁》則用一句“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寫出他的觀察思考,又用一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寫出思考後得出的哲理感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蘇軾畫像)
作為宋朝最偉大的一代文豪,蘇軾是宋朝文人的代表,蘇軾的作品則是宋朝文化的縮影。蘇軾的詩,在量上自然不能李白杜甫相提並論,卻在哲理性和深刻性上更勝一籌,具有其獨特魅力。
除了我們熟知的那首《題西林壁》,蘇軾還有一首更為深刻通透的詩作,那就是同樣著名的《和子由澠池懷舊》。從這個標題上不難猜出,這是一首寫給弟弟蘇轍(蘇轍,字子由)的回詩。
(《清平樂》蘇軾與蘇轍劇照)
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蘇軾與蘇轍兄弟赴京趕考,途徑澠池,住在縣中僧舍,與老和尚奉閒相談甚歡,還曾在壁上題詩抒懷。嘉佑六年(公元1061年)冬天,蘇軾被任命為陝西鳳翔籤判,蘇轍送兄長至鄭州,分手回京再過澠池時寫了一首《懷澠池寄子瞻兄》送給哥哥,詩云: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
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
遙想獨遊佳味少,無方騅馬但鳴嘶。
(蘇軾蘇轍兄弟)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你我同行兄弟在鄭州原野上揮手話別,都很擔心長途跋涉、前路艱難。
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當我還在大梁田間巡行時,想必兄長已經翻過了崤西古道。
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曾幾何時,我還做過澠池主簿,又和兄長在澠池這個地方同住僧房、同題壁詩。(注:蘇轍19歲時曾被任命為澠池縣的主簿,由於不久後考中進士,實際上未到任。)
遙想獨遊佳味少,無方騅馬但鳴嘶:遙想兄長此行獨自一人定然很寂寞,前路迷茫只有騅馬嘶鳴相伴。
(蘇轍畫像)
蘇轍的這首《懷澠池寄子瞻兄》,每字每句都是對蘇軾的不捨和擔憂,情真意切,動情感人,但也僅此而已,而蘇軾的回詩《和子由澠池懷舊》則完全上了一個層次、一個境界,詩云: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蘇軾蘇轍劇照)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人生在世,到處漂泊,就像四方遷飛的大雁,偶然落腳在雪地裏停歇。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它在雪地裏留下爪印痕跡,只是偶然的事情,大雁這種鳥,飛東飛西根本沒有定數。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如今,奉閒法師已經圓寂了,他留在這世上的只有一座安葬骨灰的新塔,你我也再無機會回到那裏去看看當年題過詩的破壁了。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你還記得當時的旅程崎嶇嗎?路又遠,人又睏乏,就連騎的驢子都累得嘶叫不止。
蘇軾的這首《和子由澠池懷舊》,用最淺顯易懂的語言,講出了最深刻通透的人生哲理——人生在世啊,就像雪泥鴻爪,偶然留下痕跡,過不多久,就會被命運的大雪覆蓋,再也無從尋見,再也無人記起。大雁來過嗎?或許吧!人活過嗎?或許吧!對於浩瀚宇宙和時間長河來説,我們的人生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終將被埋入命運的大雪並銷聲匿跡於歷史的洪流,就像老和尚奉閒一樣,生前萬般禪修,死後也只留一座新塔。
(雪泥鴻爪)
“雪泥鴻爪”,蘇軾用四個字道出人生本質,錢鍾書在《宋詩選注》將其提煉成詞,後來變為成語,意思是大雁在雪泥上踏過留下的爪印,現在用來比喻往事遺留的痕跡。
也許你無法想象,蘇軾創作此詩時,年僅25虛歲。一個剛剛二十幾歲的青年,竟會有如此深刻的人生感悟,實在令人佩服,真不愧為史上活得最通透的人。或許正是因為蘇軾早早就看透了人生本質,所以才看淡一切,只為快樂過一生,也算不負蒼天,不枉人世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