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書的沿革——唐朝行書
行書的沿革-唐朝行書
唐代是書法繁榮發展的朝代。從行書説,宋《宣和書譜》列晉至宋五十八人,唐代即佔二十八人,有些以楷書著名蓋過行書的書家尚未計算在內。唐代以楷書聞名於世,但行書成就也極為可觀。唐初四大家的行書都是很有成就的。到盛唐時的李邕,更以行書著稱於世,並繼李世民以行書入碑。以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被世間稱為繼王羲之《蘭亭序》為天下第二行書。晚唐李白、杜牧、林藻、蘇靈芝、釋懷仁等等,都被《宣和書譜》入為行書家之列。
《祭侄文稿》局部
唐初書風受東晉書風的影響。唐太宗李世民視南朝書法為正宗,尊王羲之的書法。自陳、隋以來“二王”書法兼掩南北的局面,到了唐初由於唐太宗李世民的提倡,其影響更占主導地位。“二王” 都長行草書,而留存下來的書跡也多翰札。歐陽修在《題王獻之法帖跋》中説:“其事率皆吊哀候病,敍睽晴,通訊問,施於家人朋友之間,不過數行而已”。李世民身體力行學王字,雖然自稱學得不佳,轉學虞世南,但他以行書入碑,寫了《温泉銘》和《晉祠銘》,開創了行書入碑的先例,這無形也是一種提倡。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才有懷仁集王字《聖教序》之舉。故唐代初期的書風,不管個人風格有多少差異和創造,但萬變不離其宗,無論在技法和神韻方面總不出“二王”書風的範疇。到了唐玄宗李隆基開元、天寶年間,顏真卿的出現才突破了唐初“二王”的書風影響,從篆、隸中吸取技法,運用到楷行書中,創造了渾厚雄強的書風,“納古法於新意之中,生新法於古意之外,陶鑄萬象,隱括眾長” (近人馬宗霍語),成為唐代獨立書風的代表。到了晚唐,書風雖然有所變化,但如柳公權等也都從顏體中變化而來。但是,唐代書法以楷書為最著名,留下碑刻墨跡也比較多。草書有張旭、懷素的狂草名揚於世。相對來説,行書成就顯得薄弱,留存下來的行書名作也比較少。
歐陽詢(公元557~641年),字信本,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唐初四大家之一,以楷書著名,書風險勁。行書墨跡有《卜商帖》、《張翰帖》、《夢奠帖》、《千字文》等。
《卜商帖》、《張翰帖》,紙本,疑為摹本。宋代米芾曾在《書史》中記載説,歐陽詢寫有歷史故事十餘帖,《卜商》、《張翰》可能是其中的兩帖。《戲鴻堂帖》還刻有其它五帖。《卜商帖》(又稱《卜商讀書帖》)六行五十三字,《張翰帖》(又稱《張翰思鱸帖》)十行九十八字(圖57①、②)。
《卜商讀書帖》,唐,歐陽詢書,紙本,冊頁,縱25.7cm,橫16.5cm,行楷書,6行53字。
《卜商帖》雲:
卜商讀書畢,見孔子。孔子問焉,何為於書?商曰:書之論事,昭昭如日月之代明,離離如參辰之錯行。商所受於夫子者,志之於心,弗敢忘也。
《張翰帖》,紙本,縱25.1cm,橫31.7cm,行書,11行98字。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張翰帖》雲:
張瀚,字季鷹,吳郡人。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時人號之為江東步兵。後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紜,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愴然。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卜商帖》、《張翰帖》書法與歐陽詢的楷書險峻是一致的。結體都處縱勢,向右欹側,結構險勁嚴謹,接近楷體,少於縈帶,簡筆處也都以楷行點畫處理。入筆方勁,收筆時偶有停頓,轉折方硬,極少圓轉,重按輕提,很少藏鋒,處處方筆露鋒,間空多於字距,險奇勝其楷書。《張翰帖》稍有不同,結體雖然險勁,但不是字字嚴謹,連筆較多,偶有縈帶,方中帶圓,入筆處露鋒重,重筆時筆畫厚重,輕筆時線條遒勁。輕重變化明顯,歐書特色鮮明。乾隆弘曆評其行書雲:“妙於取勢,綽有餘妍”。明代項穆評論説:“歐陽信本亦擬右軍,易方為長,險勁瘦硬,崛起削成。若觀行草,復太猛峭矣!”
全稱《仲尼夢奠帖》,本帖無款印,紙本 25.5×33.6CM,七十八字,書法筆力蒼勁古茂。
《夢奠帖》,紙本,墨跡,九行七十八字(圖57③)。
帖雲:
仲尼夢奠七十有二。周王九齡,俱不滿百。彭祖資以導養,樊重任性,裁過盈數,終歸冥滅。無有得停住者。未有生而不老,老而不死。形歸丘墓,神還所受,痛毒辛酸,何可熟念。善惡報應,如影隨形,必不差二。
《夢奠帖》墨色稍淡,筆致有《蘭亭序》之餘意,不似前兩帖用筆那樣方勁如同削鐵,兼有清麗和險勁的韻致。元郭天錫評論説:“向背轉折,渾得二王風氣”。清王鴻緒説它“用筆直與《蘭亭》相似”。虞世南的行書
虞世南(公元558~638年),字伯施,官至秘書監,故又稱虞秘監。虞書以智永為師,上追“二王”,結體清遠疏朗,運筆內含剛柔,清勁秀麗。虞世南與歐陽詢、褚遂良、薛稷並稱為唐初四大書家。他對書學也有研究,留存《筆髓論》、《書旨述》兩篇,論説精闢,是書論的名篇。行書作品存《汝南公主墓誌銘》、《積時帖》,《淳化閣帖》中收有《左腳帖》、《臨樂毅帖》、《大遠帖》、《東顧帖》等,但真偽難辨。
虞世南《汝南公主墓誌》(傳)紙本,行書 上海博物館藏
《汝南公主墓誌銘》,墨跡紙本(圖58),明朝人疑為宋米芾所臨。寫時虞世南已七十九歲,有唐弘文館印,現藏上海博物館。
帖雲:
大唐故汝南公主墓誌銘並序。
公主諱字,隴西狄道人。
皇帝之第三女也。天潢疏潤圓,折浮夜光之彩;若木分暉,穠華□朝陽之色。故能聰穎外發,閒明內暎。訓範生知,尚觀箴於女史;言容成則,猶習禮於公宮。至如怡色就養,佩帉晨省,敬愛兼極,左右無方。加以學殫,綈素藝兼鞶紩,令問芳猷,儀形閨閫。□年□月有詔,封汝南郡公主,錫重圭瑞,禮崇湯沐,車服徽章,事優前典。屬九地絕維,四星潛曜,毀瘠載形。哀號過禮,繭纊不襲,鹽酪無嗞(滋),灰亟移,陵瑩浸遠。雖容服外變,而沉憂內結,不勝孺慕之哀,遂成傷生之性,天道祐仁,奚其冥漠。以今貞觀十年十一月丁亥朔十六日。
據米芾《書史》載,傳世《汝南公主墓誌銘》有數本。其中一本止於“十六日”,末行未寫完,餘有空白紙,旁有小字注曰:“赫赫高門,在裴丞相家,是其銘”。現存帖無旁註,當屬另一本。李東陽評此帖書法説:“筆勢圓活,戈法尚存”。結體縱橫交錯,運筆飄逸而線條遒勁,入筆方整,收筆圓潤,風姿清朗,可防粗俗之弊。
褚遂良的行書
褚遂良(公元596~658或659年),字登善,官至中書令,是唐初四大家之一。他初學唐初歐、虞,上追“二王”,唐人認為褚書“豐豔雕飾,甚得媚趣”。他的楷書吸取隸書的意趣,隸書形態留存過多,故雕飾味重,未能結合融化的自然。但到晚期就有很大變化,已脱去隸書形態,婉約富麗。他的行書,傳有《枯樹賦》,《淳化閣帖》還收有《譚府》、《山河》、《家侄》等,另外如《譚帖》也收有《得六月八日報》、《家侄》等帖,均有右軍法度。
清 王鐸 行書節臨褚遂良家侄帖
《家侄帖》,在《淳化閣帖》、《譚帖》(叢帖)中均收有此帖,傳為褚書,刻帖本,是經後人摹臨的。兩帖比較,《譚帖》鐫刻較好,線條較遒勁。行距字數也有差別,《譚帖》為十二行一百十八字,《淳化閣帖》則十三行一百二十一字(圖59)。
帖雲:
家侄至,承法師道體安居,深以為慰耳。復聞久棄塵滓,與彌勒同龕,一食清齋,亦時禪誦,得果已來,將無退轉也。奉別爾逾卅載,即日,遂良須鬢盡白,兼復近歲之間,嬰茲草出燕雀之志,觸緒生悲,且以即日蒙恩駈使,盡生報國,途路近止無由束帶,西眺於足,悲因更深,因侄還州慘塞不次,孤子諸遂良頓首和南。
《家侄帖》
局部
局部
《家侄帖》書法,結體寬博,線條渾厚,點畫渾樸挺俊,筆筆到家,極有法度,使轉縈帶,極其生動,近楷近草,縱勢橫勢,大小結合。外拓取勢,內擫取法,遒勁温婉,豐美富豔,氣勢恢宏。雖然法度來自“二王”,但結體取勢,用筆起收,都更為豐腴遒勁。可惜由於多次摹寫,有些連筆使轉不大自然,臨寫時當特別注意,不可盲目模仿外形。
《枯樹賦》有行書、楷書兩種。行書以王世貞刻本最佳,《聽雨軒》、《玉煙堂》、《戲鴻堂》、《鄰蘇園》等帖都有收入,無書人姓名,末署:“貞觀四年十月八日為燕國公書”(圖60)。帖雲(局部):
猿乃有拳曲擁腫,盤場反覆,熊彪顧盼,魚龍起伏,節豎山連,文橫水蹙,匠石驚視,公輸眩日,雕鐫始就,剞劂仍加,平鱗鏟甲,落角摧牙,重碎錦片片真花紛披草樹,散亂煙霞。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槎枿,千年秦則,大夫受職,漢則⋯⋯。
此帖與前帖法度均屬“二王”,縈帶生動有姿,點畫紛披,蒼勁中不無秀媚清逸,結體變化也很豐富,故有人把它作為學習行書的上好範帖。但因刻帖許多地方已模糊,故要仔細尋找筆順。
陸柬之的行書
陸柬之(公元585~638年),虞世南之甥,官至朝散大夫、太子司議郎。他的書法初學虞世南、歐陽詢,後學“二王”。《書斷》説:“工於仿效,劣於獨斷”。《書後品》稱:“用筆則青出於藍”。陸柬之作為唐初名書家,雖然缺乏獨創性,但學虞書能青出於藍,可見他的書法是有成就的。他的楷、行、草、隸諸體,都很精妙。現存作品有《五言蘭亭詩》、《文賦》等。
《五言蘭亭詩》,傳世有墨跡本和刻帖兩種,刻本有宋遊似本,帖後有該氏題記雲:“右唐司議郎陸柬之所書蘭亭詩,高宗皇帝嘗俯臨之,似偶得真跡既刻之石,遂以附禊帖之後”。即所謂《蘭亭八柱》之一。刻石在北京市中山公園內(圖61)。
帖雲:
悠悠大象運,輪轉無停際。陶化非吾匠,去來非吾制。宗統竟安在,即順理自泰。有心未能悟,適足纏利害。未若任所遇,逍遙良辰會(其一)。三春啓羣亦,寄暢在所因。仰眺望天際,俯磐綠水濱。寥朗無屋觀,寓目理自陳。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羣雖參差,適我無非新(其二)。猗□二三子,莫匪齊所託。造真探玄根,涉世若過客。前識非所期,虛室是我宅。遠想千載水,何必謝曩昔。相與無相與,形骸自税落(其三)。鑑明去塵垢,止則鄙若生。體之固未易,三觴解天刑。方寸無停主,矜伐將自平。雖無絲與竹,玄泉有清聲。雖無嘯與歌,詠言有餘馨。取樂在一朝,寄之齊千齡(其四)。合散固其常,修短定無始。造新不暫停,一往不再起。於今為神奇,信宿同塵滓。誰能無此慨,散之在推理。言立同不朽,河清非所俟(其五)。
司議蘭亭帖,天覆二年九月三日盧家阿姑遺,其月廿九日夜記,年十五用吉。
此帖純屬“二王”法度,無論結體和筆法“無一筆不出右軍,第少飄逸和暢之妙”(明項穆《書法雅言》)。如果寫過《蘭亭》、《聖教序》,臨此帖就很容易了。反過來説,如果先臨此帖,就掌握了王字的結體和用筆的特點,再去追王字更深一步的神韻,就會提高神韻格調。
《文賦》,傳為陸柬之書,紙本,一百四十行,一千六百六十八字(圖62,局部)。帖雲:
文賦
餘每觀材士之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夫其放言遣辭,良多變矣,妍蚩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文,尤見其情,恆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故作文賦,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論作文之利⋯⋯。
傳為陸柬之所書的《文賦》,與《五言蘭亭詩》法度基本一致,均是“二王”之法,寫法也是一樣的。不同之處是《文賦》在行書中偶爾插進幾字草書,這也是王書信札中常用的方法,但是對比太鮮明,顯得不那麼協調。
李邕的行書
李邕(公元678~747年),唐書法家。字泰和,祖籍江夏,故自稱江夏李邕。李邕少即才學過人,官至北海太守,人稱“李北海”。李邕書法取法“二王”,歷來評論説他書法“得右軍之氣而失於體格”。米芾説他“體乏纖濃”。説明李邕書法在學習“二王”的基礎上,吸取北碑的意趣,形成符合其性格和審美趣味的特色,結體欹側取橫勢,筆法強勁,線條奇崛,頓挫起伏,屈曲扭動,形神外露,骨力勁健,氣韻豪爽,風格勁峭,令人有生澀之感。歐陽修評論他的書法説:“餘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名,自必有深處,及看之久,遂謂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如結交,其始也難,其合也必久。”可見對李邕書有個認識過程。許多名家晚年都學李邕書,如黃庭堅、蘇軾、米芾、趙孟頫等,學李書以得其神韻骨力。凡學“二王”書法,到頭來往往易柔媚,故如以李邕書骨力充之,則可以見雄健。他以行書入碑,有記載説他“碑版照四裔”,寫過八百餘通碑文,自宋以來有記載的約存五十餘種。最著名的有《李思訓碑》、《麓山寺碑》、《雲麾將軍李秀碑》等。
《雲麾將軍李秀碑》,即《雲麾將軍碑》,是李書碑中的代表作,天寶元年(公元742年)立於幽州。碑原在直隸良鄉縣,被裂作基礎,明萬曆六年(公元1578年)李蔭等於縣署中掘得六石,縣令王惟儉攜四石於大梁,遂佚。餘二石在北京,各存十二行,每行五至十三字不等。翻刻本甚多。字跡漫漶,有宋拓全本。此碑書法頗得明清人讚賞,認為書法超過李書他碑。翁方綱《蘇齋題跋》認為,“北海至此碑,則松高巨石,拔地倚天,而精神疑固,炯明萬古。後來趙、董不過各得其一節耳。”顧觀、李宗潮都認為《李思訓碑》、《麓山寺碑》諸碑都在其下。顧觀説:“其痛快中有含蓄渾融之妙也。”李宗潮説: “諦玩其筆法,倜儻沉雄,全從羲、獻得神,開後來趙、董支派”(圖63,局部)。此碑結體、用筆外拓,線條纖勁飛動,豪放中有雅緻,強勁中有沉穩。
《麓山寺碑》,又名《嶽麓寺碑》,碑已毀,在湖南嶽麓書院。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九月十一日立,李邕文並書,江夏黃仙鶴刻。蘇州博物館藏有宋拓本。王文治認為,北海之書“惟《嶽麓》、《雲麾》最為烜嶸,如泰山卓立,覺訓象巍然,宛在目前也”。《嶽麓》書法比《雲麾》沉穩內斂,結體平整而勢欹側,筆畫凝重而氣勢雄強。何紹基説:“《雲麾》頗嫌多輕捝處,惟此碑沉着勁粟,不以跌宕掩其樸氣,最為可貴”(圖64,局部)。此碑比《雲麾》書法凝重內斂,線條較比厚重,運筆速度也較慢,很少有飛動的線條,連筆也比《雲麾》少。臨寫時要注意這些特點。
顏真卿的行書
顏真卿(公元709~785年),字清臣。由於被封為魯郡公和做過平原太守,故人稱顏魯公、顏平原。他是唐代繼晉以後有突出成就的書法家之一。他不僅以楷書著稱於世,行書的成就也很卓著。
在繼承“二王”傳統基礎上有很大的突破,吸取隸、篆書的正面結構,中宮緊密、四肢開張的體勢,採用篆書中鋒藏鋒的圓轉筆法,渾厚圓勁,橫輕豎重,蠶頭燕尾,造成一種雄強遒勁的風格。他的行書和他的楷書寫法基本一致。他的行書特色是,在結體俊秀的基礎上,筆法圓勁,線條渾厚,常使中鋒使轉,線條纖勁流動,時使筆鋒下沉,線條粗壯遒勁,提按轉折迅捷,或細轉粗,或粗轉細,形成一種渾強挺秀的風格。他的行書代表作有《祭侄季明文稿》、《祭伯父文稿》和《爭坐位帖》等。
《祭侄季明文稿》,簡稱《祭侄文稿》。墨跡本,二十五行,二百三十四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九月書(見附錄四)。
帖雲: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從父)第十三叔,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楊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曰: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方憑積善),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圖。逆賊閒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常山作郡,餘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恐),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兇威大蹙。(賊臣擁眾不救),賊臣不(擁)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河東□)關。泉明(爾之)比者再陷常山,(提)攜爾首櫬,(亦自常山)及並同還,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卜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注:括號內為塗去字)
這是一篇祭文草稿。張晏曾説:“告不如書簡,書簡不如起草。蓋以告是官作,雖端楷終為繩約,書簡出於一時之意興,則頗能放縱矣。而起草又出於無心,是其心手兩念,真妙見於此也。”顏真卿此稿,就具有這種特點。它有一段悲憤的歷史。顏真卿堂兄顏杲卿在反“安史之亂”中,經過迂迴曲折,立下奇功,最終被害,死得英勇。本來也許是可以避免的,常山被史思明圍困,如果太原太守王承業出兵,本可解常山之圍,杲卿父子也許不會死。可是王承業是個奸臣,他曾冒虛報朝廷常山挫安、史叛軍之功,杲卿父子知此事,活着就遲早會揭穿他,杲卿一死就死無對證,這就是文稿中所説:“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的具體情節。更令人氣憤的是,顏真卿從平原回陝西鳳翔時,已向肅宗哭訴了從兄父子英勇犧牲的事蹟,可是朝廷卻聽信張通幽的誣讒,懷疑杲卿的忠誠,未加追封,從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元月杲卿死,到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顏真卿被降職到蒲州時才得到追封,三年不白之冤才得到平雪。顏真卿見到泉明從河北帶回季明頭骨,即“攜爾首櫬,及並同還,撫念摧切,震悼心顏”,真實地寫出真卿寫此稿時的心情。我們瞭解到此帖的背景,就不難看出他書法的生動自然、心情激切、筆墨淋漓,是出於真情的流露。然而其結體嚴謹,運筆極具生意且精彩,中鋒用筆,線條圓勁秀挺,章法佈局自然生動,行草相錯,秀拙互補,濃淡枯潤變化,相互呼應,虛實大小相間,形成強烈的節奏韻味。元代陳深評論説:“縱筆豪放,一瀉千里,時出遒勁,雜以流麗,或若篆籀,或若鐫刻”。筆法圓轉中雜以方折,姿態橫生,氣勢雄奇,天真爛漫,神采飛動,令人動心駭目,有不可形容之妙,忠義之情和優美書法渾然天成,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在臨寫此帖時,當然要注意結體和筆法臨寫得像。但這很不容易,一是變化太豐富,極不易掌握;二是顏真卿特定的情感和他在筆墨的表現,一般人很難體會到。故臨寫時要求掌握它的結字用筆的規律,墨色變化的特點,如一筆寫出三十多個字再蘸墨,由濃到枯淡等。同時要求認識他的藝術表現特色,如結構和線條的細緻變化和奇巧。顏真卿的行書和“二王”的行書,不論結體和筆法上都顯得很不一樣,要區別他們不同的特色,才能學得好。
《祭伯父文稿》,亦稱《祭伯父稿》,唐乾元元年十月書,原有墨跡本,曾由明代李日華、清代高士奇收藏,後不知去向。《忠義堂》、《甲秀堂帖》、《穰梨館》皆有刻本,二十八行,除塗改後為三百八十九字(圖65,局部)。
帖雲:
祭伯父豪州刺史文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十月,庚子朔,廿一日庚申,第十三侄男、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饒州諸軍事、饒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楊縣開⋯⋯
此稿書法,結體嚴謹,用筆從容,線條雄勁鋒利,墨色華潤,極少枯筆,説明作者寫此稿時情緒穩定,不似寫《祭侄文稿》時那樣心情激動,線條飛舞。故明代陳敬宗説,此稿書法“字字皆有規矩,不失常態”。
《爭坐位帖》,亦稱《與郭僕射書》,廣德二年(公元764年),顏真卿與郭僕射英義書,約六十四行,一千二百三十九字。傳真跡有七紙,宋代時在安師文家,當是已有刻本,吳中復任永興太守謂安氏刻石未盡草法,又摹刻。安氏分家時,真跡一分為二,後不復見。據米芾雲,他曾臨摹過,原跡補寫處豎行下處空白有橫寫。刻本有關中本、北京本、戲鴻堂本、嘉善魏氏本(見附錄三)。帖雲:
十一月日,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刑部尚書、上柱國、魯郡開國公顏真卿,謹(寓)奉書於右僕射、定襄郡王郭公閣下: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是之謂不朽。抑又聞之,端揆者,百僚之師長,諸侯王者,人臣之極地。今僕射挺不朽之功業,當人臣之極地,豈不以才為世出,功冠一時。挫思明跋扈之師,抗回紇無厭之請。故得身畫凌煙之閣,名藏太室之廷,(不其感)籲足畏也。然美則美矣,然而終之始難,故曰: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可不儆懼乎!書曰:“爾唯弗矜,天下莫與汝爭功;爾唯不伐,天下莫與汝爭能。”以齊桓公之盛業,片言勤王,則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葵丘之會,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國。故曰:“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言晚節末路之難也。從古至今,(同“暨”,編者注)我高祖、太宗已來,未有行此而不理,廢此而不亂者也。前者菩提寺行香,僕射指麾,宰相與兩省、台省已下常參官,併為一行坐;魚開府及僕射率諸軍將為一行坐。若一時從權亦猶未可,何況積習更行之乎。一昨以郭令公以父子之軍,破犬羊凶逆之眾,眾情欣喜,恨不頂而戴之。是用有興道之會,僕射又不悟前失,徑率意而指麾,不顧班秩之高下,不論文武之左右,苟以取悦軍容為心,曾不顧百僚之側目,亦何異清晝攫金之士哉,甚非謂也。君子愛人以禮,不(竊見)聞姑息,僕射得不深念之乎。真卿竊聞軍容之為人,情修梵行,深入佛海,況乎收東京有殄賊之業,守陝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共貴仰,豈獨有分於僕射哉。加以利衰塗割,恬然於心,固不以一毀加怒,一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汩其志哉。且鄉里上齒,宗廟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威,以明長幼,故彝棄倫敍而天下和平也。且上自宰相、御史、大夫、兩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為一行,十二衞、大將軍次之,三師、三公、令、僕、少師、保、傅、尚書、左右丞、侍郎自為一行,九卿、三監對之,從古以然,未嘗參錯。至如節度軍將,各有本班,卿監有卿監之班,將軍有將軍之位,如魚軍容,階雖開府,官即監門將軍,朝廷縱是開府特進,並是勳官,用蔭即有高卑,會宴合依倫敍,豈可裂,列位自有次敍,但以功績既高,恩澤莫二。冠毀冕,反易彝倫,貴者為卑所凌,尊者為賤所逼,一至於此,出入王命,眾人不敢為比,不可令居本位,須別(振古未聞)示有尊崇,只可於宰相、師保座南,橫安一位,如御史台眾尊,知雜事御史,別置一榻,使百僚共得瞻仰,不亦可乎!聖皇時,開府、高力士,承恩宣傳,亦只如此橫座,亦不聞別有禮數,亦何必令他失位。如李輔國倚承恩澤,徑居左右僕射及三公之上,令天下疑怪乎。古人云:“益者三友,損者三友”,願僕射與軍容為直諒之友,不願僕射為軍容佞柔之友。又一昨,裴僕射誤欲令左右丞勾當尚書,當時輒有酬對,僕射恃貴,張目見尤,介眾之中,不欲顯過。今者興道之會,還爾遂非,再猲八座尚書,欲令便向下座。州縣軍城之禮,亦恐未然。朝廷公宴之宜,不應若此,今既若此,僕射意,只應以為尚書之與僕射,若州佐之與縣令乎?若以尚書同於縣令,則僕射見尚書令,得如上佐事刺史乎?益不然矣!今既三廳齊列,足明不同刺史,且尚書令與僕射同是二品,只校上下之階,六曹尚書並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類,尚書之事僕射,禮數未敢有失,僕射之顧尚書,何乃欲同卑吏?又據宋書百官志,八座同是第三品,隋及國家始升列作二品。高自標緻,誠則尊崇,向下排擠,(無乃)傷甚,況再於公堂上猲咄尚伯,嘗為令公初到,不欲紛披,仰就命,亦非理屈,朝廷紀綱,須共存立,過爾隳壞,亦恐及身,明天子忽震電含怒,責彝倫之人,則僕射將何辭以對?
此稿書法,前五六行信筆而書,自然率意中不失規矩法度,時用筆鋒,纖勁流動,時沉下去利用筆肚,線條渾樸,粗細變換極其自然,提按轉折富有神態。以後各行,運筆更快,塗改也多,不計功拙,偶有粗重筆外,線條的粗細變化不如前幾行,連筆也很隨意巧妙。最後數行,潦草之處、疲勞之態躍然紙面。米芾評此稿書法為顏書第一,有篆籀之氣。線條渾厚遒健,活潑流暢,點畫飛揚,起收不露鋒,結體規矩,連筆使轉巧妙而有姿態,極具藝術性,格調厚重中又有靈巧,氣勢雄偉中帶有逸氣,純樸典雅。如果是墨跡,定當更加生動。此稿篇幅偏長,文字較多,雖然塗改不少,但作為臨摹還是很好的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