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行五色,一抹中國綠

“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

——戰國《孫子兵法•勢篇》

中國是使用色彩象徵意義最早的國家。

古人根據空間、時間以及萬事萬物的運用變化所具備的規律,總結出了具有象徵意義的 “五行五色”這個色彩系統。

世間色彩千變萬化,但始終離不開五色。

青、赤、黃、白、黑。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合併黑玄而成五色

青——萬物生長,碧血丹心。

紅——自古以來的赤色崇拜 。

皇——至高無上的皇權 。

白——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

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傳統中國色有貴賤之分。

自西周開始,作為正色的青、赤、黃、白、黑成為了人們崇尚的色彩,象徵着高貴,是統治階層所使用的色彩。

而由五個正色兩兩混合而成的綠、紅、碧、紫、黃則為間色。

古人貴正色,賤間色。而綠是間色,也是“賤”色。

綠色,位於青色與黃色之間,被解釋為東方間色。

作為自然中最為常見的色彩,象徵着自然環境和生命力,代表了希望、活力和安全感。

儘管它在傳統色彩中佔有着重要的地位,卻並沒有成為古人心中可以被列為正色的最基礎的色彩,而是一種地位等級低下的間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詩經·邶風•綠衣》

這首詩中的“綠”代指妾,而“黃”代指夫人,“綠衣黃裏”、“綠衣黃裳”皆比喻夫人失位而賤妾上僭。

在以黃為尊的朝代裏,綠並不是吉色。

早在漢代,青綠就是卑微的象徵,蔡邕寫過《青衣賦》,以青衣代舞婢。

《漢書•東方朔傳》中有“董君綠幘”一語,“董君”指的是漢武帝姑母館陶公主的情夫董偃。董偃曾在漢武帝看望館陶公主時覲見過漢武帝,當時所戴的就是“綠幘”。

唐代顏師古註釋説:“綠幘,賤人之服也。”“綠”的卑賤之意不言而喻。

唐代六品、七品官着綠服,八品、九品官穿青服。白居易被貶為江州郡司馬,官列九品,所以《琵琶行》詩中用“青衫”代稱。

他的《憶微之》詩云:“折腰俱老綠衫中”,形容仕途坎坷,人老白首仍屈身於低微的“綠衫”行列之中。

宋代曾不含貶義的“青巾紫衣”,到元代則成了低賤樂户特有的服飾。《元史·順帝紀》中記載:“禁倡優盛服,許男子裹青巾,婦女服紫衣,不許戴笠乘馬。”

到了朱元璋建立明朝後,對服飾進行了詳盡的規定。其中涉及到娼妓之家男性的是:“男子令戴綠巾,腰繫紅搭膊,足穿帶毛豬皮靴。”

也就是説娼妓之家的男子,必須頭上帶着綠頭巾,腰上纏着紅布帶,腳上穿着毛豬皮的鞋。

可見,此時的“綠頭巾”一詞已經脱離了事實層面,成為一種象徵性的專有名詞進入到人們的日常用語中,並用來羞辱妻子有不貞行為的男人。

“爭奈這樣混帳戴綠頭巾的漢子,沒等那老婆與他一點好氣,便就在他面前爭妍取憐。”

——明西周生的《醒世姻緣傳》六十六回

明代富有想象力的文人還將那些頭戴“綠頭巾”的男子戲稱為“烏龜頭”。

“宅眷盡為膛目兔,舍人總做縮頭龜”。

——明人陶宗儀《南村綴耕錄》

因烏龜頭是也綠色的,就用“龜”來暗示舍人都是戴“綠帽子”的人。就此,“烏龜”、“王八”也與“綠帽子”密不可分了。

到了魏晉時期,政局動盪,文人士大夫開始遠離朝政,寄情于山水。他們蔑視皇權禮法,期望可以掙脱等級的束縛,因此原本位於低下地位的間色——綠色,成為他們寄託情感的色彩,進而被大範圍地使用起來。

綠色生存成為古代中國人的價值追求和傳統風尚。綠色生存的行動主義者和行為藝術家,自古至今在中國相延成脈。

他們自覺從廟堂、從坊間、從紅塵鬧市中逃離出來,在自然環境和自然心態中,在自然的綠色和心態的綠色中,讓自己的心身實踐了野逸的生存。

這個羣體常冠以綠色的名號,叫綠林好漢、叫山寨,傳達了種綠色文化意藴。為什麼不叫長安好漢、汴京好漢?

那是首善之都,是主流社會,離心靈、精神的綠地很遠。只有遠離都城,才有山寨與綠林。也只有遠離主流之地,才能哨聚山林。

他們遊走在體制之外,追求自在的生活,相忘於江湖。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具有進擊性。當一個社會沒有能力維護百姓的利益時,子民們自發組織起來,以個體或者羣體的方式維護公平義,就有了綠林俠義。

《詩經》在三百篇“風”“雅”“頌”中,“風”收入了 265 篇,佔到《詩經》的80% 。這些採自民間的篇章使《詩經》流淌着一股自然之風、綠色之景。

再到後來辭賦華章裏的綠色詞句:諸如“苔痕上階綠, 草色人簾青”,“ 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闊送青來”, “芭蕉分綠與窗紗”, “庭竹無綠滿窗”,“ 綠玉窗前好寫書”… … 不計其數。

彷彿,從中國書畫到中國文學,它們的精神都有着天然的綠色質地。

梭羅因在瓦爾登湖畔歸隱,而被西方稱為綠色的聖人。那麼比他早1500年的陶淵明,就該是中國綠色的代表性人物。

陶淵明的名號都和光明與黑暗有關,名潛,潛隱的晦暗的,還沒有大白於天下; 字號為元亮、淵明,元亮是天乍亮的那一刻; 淵明,由深淵到光明,恰是知白和守黑。在中國古典綠色生存中,可以認為是最成熟的形態。

連當縣令的五斗米俸祿都不要,掛印而去,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昨夜的星辰穿透千年光陰,仍在照亮當下的我們。在秦嶺和其他的山林之中,現代隱者絡繹不絕。

陶淵明以零成本創造了一種綠色的生存樣板,類似的綠色生存羣體在中國由古代一直延續到現代。

中國綠,不同於中國紅,中國黃……它不雍容華貴,而是屬於平民的顏色,屬於生活的顏色。

蘇軾説:

湖上青山翠作堆,葱葱郁郁氣佳哉。

笙歌叢裏抽身出,雲水光中洗眼來。

古人之贊詠綠色乃是廣義的綠色,其中深含着尊重生命、尊重自然,尊重人與其他生命體的和諧關係。

愛綠色就是愛一切生命,願與一切生命體為朋侶。

當我們在浮濁塵世裏呆久後,那牆角里冒出的一抹綠意,總會讓我們看到希望。

且你越脆弱的時候,它越温柔。

張愛玲説“你盡有蒼綠”,想來,生命的底色就是那一抹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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