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立新
九個博士後、十八個碩士、五十多個本科生,一個數目不小的高學歷羣體,來自茶陵棗市鎮一個總人口只有1110人的荊芫村,這是新修的《棗市鎮志》中最為吸引人的一組統計數據。
面對這樣一組統計數據,我心生好奇,就像所有期望能有機會破解其中奧秘的人一樣……
有一天,帶着一份好奇,我來到了棗市鎮。
在棗園,我不止一次聽人與我説起尋樂書院,這是清代中葉棗園蘇氏家族捐建的一座家族書院。嘉慶十七年(1812年),廩生蘇聯元個人捐建尋樂書院。道光十五年(1835年),蘇國文發動整個蘇氏家族,捐資擴建尋樂書院。書院建成之後,棗園蘇氏家族捐學田一千餘畝為書院提供正常運行所需資金。這是清代茶陵規模較大的家族書院,一代名儒譚滋甲在這裏掌教教學,蘇氏子弟、一代進士蘇大治在這裏求學,成名之後,又在這裏執教授課,一代狀元蕭錦忠也在這裏講學授徒。
在採蓮坳山下,我看到了明月庵古剎遺址。這裏三面環山,林木深密,山道幽幽,是一個少見行人的地方。有熟悉掌故的人告訴我:一百多年前,一代榜眼曹詒孫曾經在庵中讀書,髫齡之年的他,活潑好動,一度擾動了庵中的寧靜。站在古剎之前,環顧四周的高山密林,聽着講述者的敍述,我的腦海裏突然閃出侯延年詠靈巖的詩句:“天籟沉沉山月小,夜深文章與誰談。”明月庵不是靈巖寺,曹詒孫不是陳光問,但是,我依然深信,對於孜孜以求的學子來説,無論是唐朝還是清朝,無論是陳光問還是曹詒孫,無論是靈巖寺還是明月庵,時代與所處環境的差異並不會影響他們的刻苦與專注。我寧肯相信,當年求學於明月庵的曹詒孫,一定是一個為援經質疑而枯坐油燈之下冥思苦想的人。
在灑水村,有人告訴我説:早在2016年,村裏就在村黨總支書記週四文的努力下,成立了教育基金會,通過村民羣眾和企業家自發捐助的方式籌集資金,每年向村裏品學兼優的學子頒發獎學金。舉全村之力,激勵村中子弟努力學習,這是棗市鎮,也是茶陵縣境內並不多見的現象。
時光流逝,了無痕跡。從清代中葉到二十一世紀之初,從棗園蘇氏家族到灑水村全體村民,棗市人重視教育的傳統鏈條一環連着一環,從來沒有間斷過。這是棗市之行給我留下的一個最深的印象。
荊芫村是一個面積只有3.2平方公里的小村。
從鎮政府所在地管塘墟出發,往東南方向驅車約5公里就是荊芫村。水泥硬化車道在山坡、村莊與田疇中穿行,村莊與田疇遍佈于山坡與山坡之間,隨着山坡彎曲、延伸,形成一幅山坡、村莊、田疇和諧共生的自然景觀圖,而遍地的紅壤則給這幅景觀圖染上一道濃濃的赭紅色。
在荊芫村村部,接待我們的周主任侃侃而談。從他的敍述中,我們知道,荊芫是一個以周姓居民為主的自然村,《棗市鎮志》統計數據中所有的博士後、碩士,還有本科生都是出生於荊芫村的農家子弟,初中階段,無一例外都在棗市中學求過學。
周主任告訴我們説,荊芫村的人與其他所有鄉村的人一樣,樸實,平和,大家和睦相處,“要説有什麼與別的地方不同的話,就是在教育子弟這個問題上,大家都有攀比的意思。”他笑了笑説,“你看,別人家的子弟考上學校了,自家的孩子呢,總不能落在後面吧?家裏的小孩子呢?也有這個意思——我並不比別人差呀!這樣比着比着,大家就都用上心了。”
也許是希望我們能具體感受一下這種“攀比”的氛圍吧,周主任意猶未盡,帶着我走到了周氏宗祠。這是一幢依山傍水而建的祠堂,典型的贛派建築風格。正面五開間屋檐下,赫然立着三道門。這是仿午門結構的一組大門,正中位置的門高大氣派,石質門檻隱隱透出火山岩特有的紅褐色,配以同質材料的門當户對,與月樑上的木刻龍鳳,還有門楣上的匾額融合在一起,典雅而又古樸。
在鄉村,家廟祠堂是一個內涵豐富的話題。獲悉我的來意之後,大家的談論轉而集中到這樣一個內容:自古以來,荊芫周氏家族就有一個傳統,中間這道大門只有祭祖的時候才打開,打開之後,只有讀書得了功名的人才能從這裏進出。
聽着聽着,我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這樣的鏡頭:一羣戴着禮帽、穿着長袍的年輕學子,魚貫而入,在眾人的矚目中,臉上含笑,拱一拱手,然後,在眾人羨慕與敬佩的眼神中,畢恭畢敬地跨過正中這道大門的門檻。這時,門外鞭炮聲、鑼鼓聲同時響起。也許,對於荊芫周氏家族的人來説,能讓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像前輩先賢一樣帶着一種榮耀,從正中大門裏進出家廟宗祠,這是不少人人生追求中的一個,雖然,這是一種帶有歷史印跡的榮耀。
樟樹、桂花樹、銀杉,還有不知名的綠樹,鬱鬱葱葱,將教學樓、操場、學生寢室、教師宿舍串聯在一起。這是棗市中學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漫步校園,最先吸引你的是孔子石雕像、感恩石石刻,還有石碾子及中國地圖、世界地圖瓷板展示牆。
四十多年前,棗市中學人自己動手,用鋤頭和扁擔、畚箕、石碾子開闢了場地,壓平了操場,新建了教室。四十多年後,棗市中學人在校園一角立起了以石碾子為主題的石碑,這是棗市中學人的一座石碾子碑,也是棗市中學人心目中的一座傳統與精神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