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母親賈敏是賈政與賈赦的胞妹,乃一母同胞,都是賈母史夫人所出。賈敏遠嫁姑蘇前科探花兼欽點鹽官林如海,婚後只出了林黛玉一個女兒,愛如珍寶。不幸的是,賈敏早死;林如海又無意再娶,家中無兄弟姐妹扶持,在這種情況下,替林黛玉安排了投奔賈府的路子。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按常理對於林黛玉,賈政與賈赦都是滿心疼愛的。可是讓我們看一下他們兩個的表現,就頗令人莫名其妙。
1、林黛玉拜見賈赦
在全書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中,林黛玉經過跋山涉水、車旅勞頓的終於到達賈府,跟賈母親熱見過,各哭了一回,按禮數應去拜訪大舅舅賈赦。我們看這一段的描寫:邢夫人讓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書房去請賈赦。一時人來回話説老爺説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傷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裏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着,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説得,不要外道了才是。”
這一段話説得何其冠冕堂皇!但是經不住推敲。如果你心裏很掛念一個小輩的親人,隔着千山萬水,好不容易人到了眼前,你卻為了怕自己傷心而不去見她嗎?這種説法顯然是站不住腳的。這樣做的可能性只有一個,賈赦根本不在意林黛玉,不把她放在心上。這也沒什麼,但恰恰有悖於常理,林黛玉不是一般人,她是他的胞妹賈敏的獨生女兒呀。如今胞妹已逝,膝下只有一女,再怎麼悲痛也會強忍着來見她的面,何故林黛玉特意來拜訪他,他竟不見呢?原因只有一個,一會我們就會説到。
這一點賈赦做得倒不如邢夫人。沒有見到賈赦,黛玉坐了一刻便要告辭了。邢夫人苦留着吃過晚飯去,黛玉笑回道:“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只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了賜遲去不恭,異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邢夫人聽説,笑道:“這倒是了。”遂令兩三個嬤嬤用方才的車好生送了姑娘過去,於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至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着車去了方回來。
從人性角度解讀《紅樓夢》
你看邢夫人的舉動,何其有情有義!為何她對黛玉有這番真情?聯繫到她的身份,我們就不難理解。刑夫人她雖為賈赦的正室,但是是續絃,並無所出。而賈赦為老不端,小老婆一屋子,外面還有一堆鶯鶯燕燕,對她也只是表面的情義,並無實意;而她在賈母處又得不到疼愛,賈母比較看重王夫人,她在賈府可謂是孤家寡人。所以邢夫人很能體會林黛玉的處境,故而可以真心愛憐黛玉。
2、林黛玉拜見賈政
林黛玉辭了邢夫人就過來拜見二舅舅,接待她的只有王夫人,賈政連傷心的託辭都不講了。王夫人因説:“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是想來卻是多麼的不尋常。林黛玉她不是突然到訪的,她在到來之前已經有諸多的周章了,賈母派出賈璉去接她,在路上都費了許多時日,何故已故胞妹視之為珍寶的獨生女兒到了跟前竟不見一面,平常人也做不出這等事來!那麼是不是賈政天性冷漠,對於這些親情的比較冷淡。若真是那樣,我們也無話可説。我們可以對比看薛姨媽一家到京,賈政是如何的舉動。
薛姨媽乃王夫人的異母同父的妹妹,王夫人是嫡出,她是庶出。薛姨媽所出有一兒一女,女兒是大名鼎鼎的是薛寶釵,男兒便是呆霸王薛蟠。他家是皇商,但自其丈夫死後,眾人欺薛蟠年幼不諳世事,趁時拐騙,生意也逐漸消耗起來。後薛蟠又為爭英蓮打死了馮淵,落得人命在身,妹妹又得待選,乾脆入京投奔王夫人。
我們且看本書第四回的描寫:薛蟠已拜過賈政,賈政便使人上來,對王夫人説:“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在外在着恐有人生事,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房,白空閒着,打掃了,請姨太太擱置着甚好。”
這番舉動是多麼的體貼入微!所以賈政是個生性冷涼薄的人這個假設不成立。
那麼是不是賈政對王夫人有諸多的情意,要做出這個樣子給她看呢,也未必。賈政對王夫人只是表面的情意,他的獨寵是小老婆趙姨娘,所以犯不着專做出這個樣子來。
那麼為什麼他對自己胞妹的獨生女兒這麼冷淡?而對王夫人的同父異母妹薛姨媽那般熱情。按理説他跟薛姨媽這家並無血緣關係。但是,他對這一家子對比林黛玉要熱情得多,這就不合乎常理了。
3、背後的原因
其實有一點是解題的關鍵,這就不禁令人想起了曹雪芹的身世,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但曹寅、曹顒相繼去世後,康熙皇帝恩旨以曹頫過繼給曹寅,接任江寧織造。所以他的父親與他祖母間並不是血脈相連的關係。賈敏是賈母的親生女兒,但是賈政是過繼的,而賈赦是過繼的賈政的兄長,跟賈母之間更沒有什麼關係,所以賈赦住的是榮國府花園中隔斷出來的房屋院宇。黛玉從賈母處出來,去拜見大舅舅賈赦竟要坐車去!原文中寫道“出了垂花門,早有眾小廝們拉過一輛翠幄青綢車,邢夫人攜了黛玉坐在上面。眾婆子們放下車簾,方命小廝們抬起,拉至寬處,方架上馴騾,亦出了西角門,往東過榮府正門,便入一黑油大門中,至儀門前方下來”,路途並不算近!並且邢夫人攜了黛玉的手進入院中時,“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遊廊,悉皆小巧別緻,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
過繼後的賈政與賈母間就有了名義上的母子關係,所以賈母帶着賈政住在榮國府內院,賈政住的是正經正內室,原文中在林黛玉辭了大舅舅去拜訪賈政時寫道“一時黛玉進了榮府,下了車。眾嬤嬤引着,便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後,儀門內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賈母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經正內室。”
其實除了此處外,文中還有很多處筆法,比如在林黛玉拜見賈母時,賈母説道:“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説後,摟着黛玉又哭了起來。賈母一見黛玉,就連哭了兩場,原文中寫道“眾人都忙寬慰解釋,方略略止住。”聯繫起來就很好理解了,因為賈母名義上的孩子雖不少,但只有這一個才是親生的,如今親生的這個卻先去了,怎能不傷心落淚呢!
當然作為一個封建等級森嚴、禮教繁多的封建貴族,賈赦與賈政表面的虛禮是要備足的,但是經不起推敲,所以這就不難理解賈政與賈赦對林黛玉的態度了:賈赦是在家待著也懶得見林黛玉,卻假裝忍着悲傷不與林黛玉相見;而賈政乾脆不當一回事,自顧自齋戒去了,一句話都不曾留下。
有人可能要説小説是小説,現實是現實,不能混為一談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否認作者的小説會受到現實的影響:藝術創造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
並且在《紅樓夢》裏還有這麼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句話是是太虛幻境中的大牌坊上的對聯,賈寶玉和甄士隱都在夢中見到過。我認為,這是紅樓夢裏面最為深刻的一句話。只要你讀懂了這句話,就基本上讀懂了紅樓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在真話裏我們可推敲出一絲假意,而在假話中我們也可看到真相。有人説過這樣一句話,這世上唯有真愛與咳嗽是藏不着的。喜歡一個人與討厭一個也藏不着,並且他還無意去藏!可憐了林黛玉,又怎能不“步步留心,時時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