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輩人講,這裏曾是一汪湖水,上百年來從未乾涸,水有多深沒人説得準。
公社時期,勞力們扣石墾壤,肩扛手推,在此修建了一座水庫。溪流雨水日積月累,才有大片的水域和這江北的魚米之鄉。一望無際的大水在水庫的蓄積下變得温順,在大壩的阻隔下變得安靜;而一到泄洪時,它便像一頭猛獸,肆虐而狂暴,轉眼就會吞噬大片的農田和村落。小時候,我也曾見識過大人們在岸邊燃燒紙錢,送別百年巨鱉的場景。
早年間也常有種種傳説,撲朔迷離,耐人尋味。年輕後生上城賣魚,邂逅一位美麗的女子。那女子身着一襲淡青色布衫,姿態優雅,嫋嫋婷婷;嫣然一笑,傾國傾城。言家大青山下住,因父親病重,貿然進城買藥。天色漸晚,正愁獨自回家,祈願後生作伴好還家。後生樂得相送,二人攜手上路。行至大青山前,山上林木鬱鬱葱葱,霧氣瀰漫好似仙境;山下湖水阻隔去路,夜色下更顯迷濛。後生納罕間,眼前出現了一座小橋,直通對岸。女子笑道:“感謝小哥一路相伴,過橋就到我家。天色已晚,請隨我回家休息片刻,吃過晚飯再走!”心中雖忐忑,還是耐不住好奇,後生沒有推辭,隨女子過了橋。
未走幾步,後生回頭,來時的路朦朧起來,心裏愈加慌亂:這荒山野嶺哪像是人住的地方?莫非今日遇上鬼怪作祟?過橋不多時,二人來到一處洞前,一對老夫婦抬眼遠眺,似久等女兒般焦急。老頭拄着枴杖,一條褲管空空地,隨風輕擺。女子見狀快步迎上前去,在二老身邊耳語幾句,老人抬頭上下打量一番後生,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這是我的父母,請隨我進家裏一坐。”女子回頭對後生笑道。後生愈加慌張,“姑娘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天色已晚,我該回家了,還有老父親等着呢……”話沒説完,後生急轉身想往回走。
老者一把拉住了後生的手臂,後生打漁為生,力氣自然是有一把的,可被老人拉住,卻動彈不得。“哪有到家門口不進來坐坐的道理?我們老兩口還要好好答謝你送女兒回家呢!”老頭説道。“您不是病了嗎?咋還……哎呀——疼——”後生被老頭捏疼了手臂,慘叫起來。“趕緊放手!老頭子,你這是做什麼?嚇壞了人家孩子!”那婦人阻攔道,“小夥子,你別多心。我這老頭子喜歡熱鬧,此地人煙稀少,少有外人光臨。他一見到你,病就好了大半。外邊天涼,趕緊進屋吧!”“對呀,對呀。快進屋吧!你們這樣子,哪像是在歡迎客人?”女子生氣地説道。
於是,後生便隨了這一家三口向山洞走去,心裏還納悶道,我終日打漁為生,附近的山水早就熟稔,卻不曾記得哪裏有這樣一處所在。洞口雖小,可沒走幾步便豁然開朗,洞內石壁高懸,腳下靜水流深。清風吹來,後生神清氣爽,這裏簡直是神仙洞府。
在一處光滑的石桌前落座,老婦端上幾牒清淡樸素的小菜,老頭為後生斟滿酒,女子在一旁靜靜坐着抬眼看着後生。幾杯小酒下肚,後生的話便多了起來。“大叔,你們在這裏住了多久了?我天天在附近打漁,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你們啊?”後生問道。“哎!這話得從三十年前説起。”老頭喝一口酒,“那時我也算是血氣方剛,常到這湖中游泳。憑着把子力氣,輕鬆游到湖中心。那日正遊得興起,忽覺身後有一隻巨大的黑影靠近……”“什麼黑影?”後生耐不住性子,插嘴道。“我也沒看清,青天白日的,一下子就變了天。黑影一點點靠近,越來越快。我害怕極了,甩開膀子就往岸邊遊,邊遊邊往回看。但怎麼也看不清,水裏只有一團黑影,激得水聲嘩嘩。”老頭抿了一口酒,打了一個飽嗝。“眼見就要被那團怪物追上,我拼起命來,可還是被追上了。我只覺一張血盆大口正在身後張開,躲閃不及,一條腿被它死死咬住。説時遲那時快,正絕望間,只聽‘嗖’地一聲,從岸上射來一隻魚叉,插在了那團黑影之上。那黑影被射中,愣了一下,動作遲緩起來。我趁機游到岸上,回頭看時,那黑影已經沉到水底,不見蹤跡。只是我那條腿……”老人看着自己空蕩的褲管,烈酒和往事讓他漲紅了臉。“慌慌張張爬上岸,我看見一位青年站在那裏,正向遠處張望,嘴裏唸叨‘讓那傢伙跑掉了,該是一條大魚!’”我連連感謝,“感謝壯士搭救之恩,請問尊姓大名,來日必當相報。那青年看看我,沒有理睬,兀自低着頭走了,“可惜了我那魚叉,差點就抓到了。”“恩人雖不圖我報答,這些年來我卻一直沒有忘記這份恩情。這大青山下江崮潭邊,我一住就是三十年。青年來湖上打漁,我就悄悄地泅水去幫他驅趕魚羣,讓他總有漁獲。”老人説着,漸漸恢復了臉色。“後來他老了,打漁的營生就交給了兒子。”老人頓了一下,抬頭看一眼後生。後生恍然大悟,“您説的恩人——就是——我父親?”老人點點頭,“他這幾年怎麼樣了?好久沒見過他了。”“他還好,只是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不再打漁了。”後生説道。
這一夜,老人向後生講述了好多湖裏的怪事奇事,後生聞所未聞的。後生喝了不少酒,夜半時便抵不住睏倦,沉沉睡去。
天明時,後生醒來,發覺自己躺在一處空蕩蕩的山洞裏,老人和女子早已沒了蹤跡。走出山洞,抬眼望去,那座小橋也不在了。後生遊過了河,慌慌張張地跑回家。父親見到後生,焦急地問,“你小子跑哪去了?賣魚咋一晚上都不回家?”後生喝一口涼水,驚魂甫定,將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父親,還問他三十年前到底救了什麼人。父親聽後,悠悠地説:“看來你是遇到精怪了。三十年前,我打漁時見一條黑色大魚正追趕一隻王八,抬手便將魚叉投了過去。射中大魚,卻沒能要了它的性命,大物逃走,我也沒敢追。那隻王八爬上岸,卻被大魚咬掉了一條腿,我可憐它,沒有打它的主意。昨晚他們沒有傷你,也是我多年前積下的德啊!”後生大病一場,自此放棄了打漁的營生。
壹點號大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