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欞樨

  臨近快下班的時候,妖風肆起,天瞬間暗了,似妖精擄走唐僧的前兆。緊接着雨落在玻璃上像子彈穿過。算了,留下來加班吧,欞樨點了公司樓下的外賣,不一會就送上來了。再起身的時候,樓下街道上的水已經淹齊腳踝。梅雨一週了,沒有要停的意思

  秦驍的電話來了,下班了嗎?

  沒有

  送你回去吧,交通快要癱瘓了。

  車開到欞樨家方向的時候,已經癱瘓了,再往前地勢較低,公交車都停滯不前。

  去我家住一晚吧,我跟隔壁胖子擠一擠。

  也只能如此了,掉頭去秦驍家,還能趕在道路癱瘓前抵達。欞樨第一次去秦驍家,同樣是租房,但至少是一人一間房。洗完澡把衣服掛在空調下,但願明天早上能幹。空調開到23度,欞樨鑽進薄被,乾燥涼爽的感覺瞬間取代之前雨裏奔波的黏膩,皮膚是身體最誠實的感官呀!想起早上大姐打電話來,告誡自己找男朋友一定要找條件好一點的,至少要有房。現在看來,這個“一點”甚至不是有房跟無房的區別,它可以小到三十五度的天氣裏有空調跟沒空調的區別。

  畢業一年了,毫無頭緒。

  合租的夥伴們都是像自己這樣非985.211的大學生,像螻蟻一樣擠在這個三室的八十年代小區裏。

  武漢的夏天最高有四十多度,隔壁的情侶在廢品回收站租了一個空調,偶爾開門,一股冷氣從沒來得及關上的門縫裏溜出來,實在是舒服。欞樨跟室友商量,要不我們也租個空調吧,算上押金每人三百塊,可以用到九月底。室友顯然不肯,都熬了一個多月了,夏天應該不會長了吧。欞樨就此作罷,本來自己也並不闊綽。

  室友姓喬,租房時在校內論壇上認識的,都是面相和善的女孩,一拍即合,讓出一半的牀就省了一半的房租呢!自我介紹的時候只肯説姓喬,叫我小喬就好了。小喬,欞樨在心裏默唸,這樣也好,距離會阻擋一些不必要的摩擦。

  每天早晨,欞樨會比大家提前半小時起牀,快速衝個澡,洗掉隔夜的汗漬。長髮,淡妝,合體的衣裙,裝扮成男女都有好感的樣子,是欞樨大二就懂得的事。當然,付出的不僅僅是外表上的功夫,還有對勞動的虔誠和對這個社會的敬畏。但是在設計師助理這個職位上,仍然很難看出建樹。

  跟秦驍的相識是在公司樓下的餐廳裏,欞樨正在接一個家鄉打來的電話。電話打完,秦驍走過來問欞樨是不是來自古城,方言很相像。兩人説起來,家鄉位置雖相距甚遠,卻也同屬古城管轄範圍。老鄉在同一棟寫字樓工作,當即留了電話。熟絡起來,欞樨瞭解到秦驍畢業六年,跟朋友合夥做生意,開一輛二手車。跟他們這些剛畢業的蟻族相比,算是小有成就吧。

  次日回家,小喬正好在樓下遇到,淡淡地一笑,算是跟秦驍打過招呼了。上樓的時候,搭上欞樨的肩膀,“不要太快搬出去哦!”“我知道,昨天不是路上積水嘛!”搬出去?欞樨沒想過。對秦驍不無好感,但是還沒上升到愛情。

  秦驍甚至都沒有正式表白,只是在一次欞樨幫忙做方案到深夜,在24小時肯德基門口,被秦驍突如其來地擁入懷中。兩人的關係就這麼順理成章了。秦驍不止一次地説過,要欞樨乾脆辭了那邊的工作過來他這邊,直接跟客户對接方案,有差旅費,有提成。欞樨在考慮,直接上手負責一些事情,她還是敢於嘗試的,比這樣無止境地躲在背後做設計師助理進步得快。但是工作若是和感情交織在一起,難免疙瘩。

  梅雨終於停了,連日晴好,為了趕之前落下的進度,沒日沒夜的加班,但是這些辛苦並沒有體現在工資上。意識到勞動的廉價晉升的無望,欞樨徹底動搖了。

  在秦驍這裏工作不見得輕鬆,但至少各司其職,不像以前總是處理別人的瑣碎。小公司是能者多勞的,欞樨收起夏日的倦怠,全身心投入。漸漸地,隨着責任範圍的擴大,欞樨有一種與秦驍並肩作戰的感覺。辦公室有了各種猜測,但是兩人仍以同鄉自稱。

  秦驍有時帶她去應酬,男人堆裏難免葷段子多,欞樨不太適應,但也知道自己那點潔癖不能用在工作上 ,況且這種跟客户私底下的接觸是不能夠帶外人的。酒也必須喝一點,必要的時候,女人一杯酒比男人管用。但是儘管如此,秦驍仍然看出來欞樨的心不在焉,幾次怨她為什麼不能放開一點。欞樨心裏咆哮了,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們帶去的都是小三嗎?你難道要我像她們一樣放的開。可欞樨什麼也沒有説,有些話,一旦説出來了,就變成事實了,她心底僅存的一點對愛情的期待,是用來抵禦眼前瑣碎的利器,這利器碎了,自己也就站不穩了。

  冬天的時候,公司來了一位新同事,據説是秦驍招進來的。身材很妖嬈,説話很直接。一起出去玩過一次,酒勁正酣的時候站起來一隻腳跨在凳子上,段子張口就來,公司的男同事們都被她説得臉紅。欞樨知道秦驍帶她出去應酬,自己也樂得只做實事。熬夜趕方案,與難纏的客户周旋,深夜的硬座出差,欞樨只是工作更用力了點。但誰又知道是不是心底那一點失落在作怪呢!

  春節回家,秦驍把欞樨放在了她家附近,只説今年還不適合拜見欞樨的父母,就匆匆開車回自己家了。

  開年的工作更忙,秦驍甚至毫不猶豫地把眾人不願意接的棘手的活兒交給欞樨。為數不多的同事裏面傳言四起,説欞樨失了寵,那個性感尤物上位了。格子間的生活確實枯燥了些,欞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聽進去了沒,若是直接了當地去質問,也太沒意思了。

  只是自己彷彿一個士兵,聽從將令無數次地攻上城牆,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別人攻城略地。將軍似乎並不在意士兵的生死。可是欞樨自己知道,哪怕作為士兵,自己的生命也僅有一次啊。

  公司的另一個股東夏總去宜昌出差,欞樨和新來的小王同行。一路上風景不錯,夏總突然問起,欞樨你不是秦驍的女朋友嗎?我一直以為你跟秦驍私底下談戀愛呢?沒有啊,我們只是同鄉。小王倒是鬆一口氣,只是同鄉啊,我們以為……欞樨笑着説以為什麼?小王翻出朋友圈,那個性感尤物前幾天發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應該只對欞樨一個人設置了吧!

  欞樨不動聲色地配合工作,返程的時候正直週末,跟夏總説想留在宜昌看看風景,夏總就同小王先回去了。晚上打電話給秦驍,你們的事我知道了,想必你也沒打算瞞我,但是至少也該跟我説一聲分手吧!秦驍輕聲笑了,欞樨,不要這麼認真,公司需要她,也需要你。欞樨心裏突然平靜了,我這樣的人車載斗量,她那樣的人才不易得,你好好珍惜吧。我辭職,就不回來了,工作在網上交接好了。你執意如此,就隨你吧!秦驍顯然意興闌珊。

  宜昌景點很多,欞樨隨意去了一個村落,經營項目挺廣,有漂流,竹排,農家樂。欞樨沒什麼興致,找了一家最偏僻的家庭旅館住下,老闆是一對老夫妻,兒孫常年在外,賺了錢把家裏的祖屋建的寬闊敞亮卻不回來住。老人把它改成了旅館,沒幾間房,旺季賺點小錢。

  欞樨住在二樓,雞鳴起牀,看老人來回忙碌。老太太很熱情,問她怎麼不去遊玩自己可以當嚮導,欞樨搖搖頭,倒是很願意幫忙收拾門前的一畝菜地。正值七月中旬,山裏不熱,欞樨戴着老人的草帽走在阡陌小路上,給迎面走來的老黃牛讓路,黃牛隨意地嚼着路邊順嘴啃下的草。突然就決定不走了,暫時住下來。老太太不解,小姑娘要租我們的房子幫我們幹農活兒嗎!

  欞樨從網上買了一台相機,些許畫具。趕清晨的薄霧,追樹林的公雞,還有知名的不知名的植物,她要記錄下這些平凡樸實的生活。少年時代急於擺脱的生活,等到終於發現它的美好的時候它就快要消失於世間了。

  沒想到最先問候她的是小喬,只是説你放心吧,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好了,回來的時候跟我説。平靜極了。欞樨一直相信小喬一點也不冷漠,她像紅樓夢裏面的平兒,強大且善良。

  轉眼就到九月了,欞樨寫寫畫畫,也有好大一摞紙了。偶然間跟兒時的夥伴穀雨聊起來,説起各自的現狀,穀雨也在轉折期,但是絲毫不迷茫,對未來有着清晰的規劃。這讓欞樨很感動,她們在老家都已經過了晚婚的年紀,但是聊起來完全不談婚嫁,只聊專業,聊生活,聊對身邊事物的理解。欞樨把近來的手稿拍照發給穀雨,穀雨覺得還可以更細緻系統一點説不定可以出版。欞樨受到啓發,對呀,這是自己的專業啊,不是立志當設計師的嗎?至少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眼前最平凡事物的繪製當中。

  好久沒有這樣與自己相處過了,這種感覺甚至比對愛情的嚮往還要好。欞樨突然不怪秦驍了,是自己單方面地對別人寄予期望,自己又何嘗關注過別人的期望又是什麼呢?在自己沒有參與的別人的人生裏,他又經歷了什麼呢?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別人的方式也無可厚非。若是不喜歡,不再參與其中便是了。

  在一個炊煙裊裊的黃昏裏,欞樨坐在窗前完成了全部手稿。突然從空氣裏聞到了一絲桂花香,打開窗子,窗欞彈出了幾縷灰塵,在黃昏的光線裏緩緩暈開。窗外的桂花樹已經有了斑斑點點的嫩黃。欞樨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母親取欞樨這兩個字,不就是窗邊的桂花這個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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