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最幸運的是 你曾陪我開放

  在人生首場個人演唱會上,我的偶像戴了一頂小禮帽,穿了一件標誌性紅色秋衣。他依舊訥訥不善言辭,想了半天説,我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很酷的人。大家鬨笑,此起彼伏地喊着各種“調戲”言論,我和身邊一個陌生的姑娘異口同聲地説,你一直很酷。台上的他有點着急,説原來只是看上去比較酷,現在是真的酷。

  確實酷啊,整場演唱會我最喜歡的部分就是從《傲慢的上校》開始《旅途》《我去2000年》《媽媽,我》,每首歌都充滿力量,我看到了十幾年前我聽這些歌時候的幻想,他和我的幻想一模一樣。在燈光中他看不到什麼皺紋,歌聲裏把憤怒憂傷迷惘和力量微妙地平衡在一起。我此後再也沒遇上一個這樣的歌手,把少年人這些看似不值一提的情感表現得這樣自然又容易接受。

  然而接下來這少年好像在一瞬間就長大了:生如夏花,平凡之路,那些花兒,NEW BOY,然後就是這次的新歌《好好地》。

  我很不喜歡《平凡之路》,討厭韓寒寫的那個“他自以為的”朴樹。有點喜歡《在木星》,但最最喜歡的是他最後清唱的那一段“滄浪之江”。但是我真的好喜歡《好好地》啊,即使原來覺得這個名字又口語又彆扭,但一聽之後就立刻開心起來,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我原來喜歡朴樹,是因為他這個人有一種標準的“少年氣”,從樣貌到聲音,到他歌裏面的含義和氣質。但是比普通的“少年氣”,更迷人的就是無論多大,少年氣不消失,並始終隨着年紀賦予進去更深更多更好的東西。這首歌就是這樣,歌詞雖然簡單,但有他一如往昔的詩意和比喻,自然又坦率,歌曲更是開朗明快,朗朗上口,聽了一遍就能跟着合唱。

  我原來喜歡朴樹,在某個角度是或許也是因為他有缺陷。他從來都不是完美的藝人或者明星,他會對那個圈子裏習以為常的習慣方法深惡痛絕,固執地負隅頑抗,甚至為此生病了,還逃走了,躲開了那麼多年。可這又是一種魅力,就像你有時會不由自主地安慰不太合羣的小朋友一樣。所以媒體啊公關團隊啊想要藉此賺錢的商人們,自從他回來就一直以“抑鬱”什麼的作為賣點,這曾讓我非常氣憤,也為他憤憤不平。可他用這首歌作為回應:他很好,很快樂,還在太陽下迎着風呢!

  而且更妙的是有MV,充滿了質樸和奇思妙想的故事:年邁的愛人,荒謬的拳擊,和太極拳變成的自由舞蹈(根據《南方週末》的採訪,朴樹本人其實也有出演,他躲在那隻跳上拳擊台熱場的大狗布偶)。情節簡單,又帶了喜劇色彩,熱熱鬧鬧地你會看到就不由自主想跟着笑,可是笑着笑着莫名其妙鼻子就酸了,因為你知道好像世界並不是這樣,但又多希望世界就是這樣,這一切是他為你構建的天真夢想。看到這裏的時候我還在想,哦小樸真的想告訴大家他真的快樂了,真的開始享受和珍惜生活了吧。可是結尾部分,剛才還和甦醒的愛人共舞的老人笑容慢慢消失,他看了一眼仍然躺在病牀上的愛人轉身走出病房。夢醒了,原來他心裏面的那些悲觀,那些對世界的不信任從來沒有消失。他只是找到了和自己,和世界,暫時和解的方法。而只需要這一個暫時和解的機會,他就在想辦法抓緊時間做音樂,想要從縫隙中開出花來。

  這就是我喜歡的歌手啊,他在這幾十年間如此神秘,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這首歌,為我們打開一扇門,讓我們看看從前藏在裏面的那個孩子。

  無論是那些是想要看到過去的朴樹的人,還是聽到《平凡之路》有所感觸的人,大概聽到這首歌都會失望的吧。我來豆瓣看評論,看到了很多很糟糕的話。怎麼辦呢,現在就是這個風氣,大家首先要找出一個之前不太受關注的人,表達自己獨特的喜愛,用過度的吹捧把他送到一個不適合的位置,然後再湧上大批自以為是的評論家,説他不好,説他讓人失望,再把他攆下去,送新的人上來。

  我已經見慣了,我也已經受夠了。我再也不在別人面前談論音樂,不坦率地説出我真正喜愛的歌手。網絡給了大家獲取信息的渠道和發表意見的平台,可是忘了給他們在發言之前好好想一想的時間,也奪走了他們再好好聽一聽品一品的時間。好着急呀,人們總是忍不住先評論,先跑過去佔領話語權。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朴樹。不知道其他的歌迷是不是像我一樣,比起喜歡他,甚至更想要保護他,幫他堵住耳朵矇住眼睛,像小王子照顧玫瑰那樣照顧他。如果我能説點什麼就好了,如果能讓一個從前不瞭解他的人不要誤解他就好了,我真的這樣想。我不懂那些批評家們的邏輯,我也很畏懼和人吵架,可是我急迫地寫下這麼多字,因為我不知道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我,到底能幫得上他什麼。

  不過寫到一半的時候,我又去聽了他的一些歌,看了他之前接受的採訪。然後發現,哦我還是誤解他了。

  他已經靠自己的力量,建立了一個比較堅固的世界,在裏面讀書,研究中醫,養狗,當然也還做音樂。他準備了幾首歌,又覺得其中一些不行;他去英國錄音,翻譯解釋不清楚他的要求的時候,他就自己去和那些當地的樂手講英語。他現在還發微博,還發長微博,用詞依舊毫不遮掩,誠實耿直,有什麼他就説什麼。我猜他脾氣固執,根本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也絲毫不需要別人同情他。

  演唱會他唱一些歌的時候都拿着歌詞,我想是因為他大多時間都在準備專輯,投入演唱會的時間反而比較少。他説他現在已經不理解為什麼要寫這些歌了。我在座位上默默地流了眼淚:啊小樸他真的長大了啊> <

  演出結束後,我和男朋友騎着電動車飛馳在北京秋天開始略有涼意的夜裏,那天霧霾嚴重,我隔着口罩對他大聲説:怎麼辦,看完演出更擔心他了。

  擔心他看似已經好了,積極主動地和大家強調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看起來就頹廢鬱悶,可是實際上性格這種東西並不能輕易改變,他年輕時候糾結的困擾的事情,隨着年紀變大或許也不會完全消失,只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在他的生活之中,你看他還在為做不出自己完全滿意的歌而崩潰痛苦,只是不想再矯情地表達出來罷了。

  擔心他如果萬一是真的想清楚了,能夠開開心心過人生開開心心做音樂,但現在音樂市場狀況這麼不好,選秀歌手大行其道,正版專輯沒市場在線付費遙遙無期,大眾品味被中國好聲音之流引導到一個奇怪的方向,在這種情況下他花費這麼長時間這麼多心血,結果一旦不好該是怎樣的打擊。

  擔心他歌迷羣體不穩定,隊伍不純潔> <今天來看演唱會的人或許有許多是為了情懷,許多是因為跟風,許多是陪男女朋友過來的,許多是被《平凡之路》給騙了> <他們下次演唱會可能就不會來,下次專輯可能就不會買,説不定明天就喜歡別人了,説不定轉過頭就去網上説對他有多失望。

  説到最後我大聲地問他,如果他再開演唱會你還看嗎。短期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看了吧,他説。

  哈哈,我會看的,而且我會把你的票一起買了!我在難得空曠沒什麼車輛的馬路上大喊起來。

  小時候我花家裏的錢,覺得能給喜歡的人喜歡,就是最最珍貴的東西。但是我現在長大了,自己賺錢,如果能在合理範圍內幫助我喜愛的歌手——沒有公司的、沒有代言的、不喜歡商業活動和綜藝節目的、即便如此還固執着做自己想做音樂的,我喜愛的歌手——那麼我義不容辭,該買專輯買專輯,該看演唱會看演唱會,該刷好評刷好評。

  因為他啊,就是我的少年時光。

  大家演唱會結束後,最津津樂道的是他居然唱了所有歌之後還剩二十分鐘,他有些侷促、但又無比坦誠地請大家點歌。結果大家淨點《那些花兒》《平凡之路》這一類我並不十分喜愛,並不覺得應該在這個珍貴時刻唱的歌。我隔着恨不得一整個場地,用盡力氣大喊:《~來~不~及~》~!可惜最後也沒有唱,這讓我臨到最後有些悻悻的。

  男朋友默默地在旁邊安慰我:不唱《來不及》,因為一切還來得及。哦對呀,一切都還來得及,重新開始的朴樹,和“別做夢,你已二十四歲了”的我。最幸運的是,你曾陪我開放。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3284 字。

轉載請註明: 豆瓣一刻:最幸運的是 你曾陪我開放 - 楠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