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空不妨去買一條鮟鱇魚，你一定會體會到醜到極處卻美到極致的奇妙。
上世紀九十年代去海南島旅遊，驚歎於菜市場琳琅滿目的鮮活魚貝。三十年前泛黃的日記本，記載着從海口排檔到三亞富島酒店吃到的五指山野菜、文昌雞、芒果螺、沙蟲、血螺、海膽等從未吃過的山珍海味，它們如山野之風，南海之潮，縈繞心間。以後他鄉的菜場成了我旅遊的景點。家鄉的菜市場，更是我生活不可或缺的幸福源泉。
我第一次是在台州東京灣菜場買下鮟鱇魚。它奇醜無比，身材臃腫，呈蛤蟆形，頭大而扁平，嘴巴佔據半個臉面，五官凌亂，皮膚紫斑點點。以前漁民捕獲，扔回海里，棄如敝屣，現在魚攤主也不把它擺上枱面，怕其醜陋有礙觀瞻，總是擱在不起眼的角落，如一堆癟了的氣囊。你若不是左右上下搜尋，一般是發現不了這種醜魚。
儘管人們瞧不上眼，鮟鱇魚可傲嬌呢。我們平常講一個人自高自大，會説這人眼睛長在腦門上，或雙眼長到頭頂上，看不起人。鮟鱇魚兩隻眼睛就是長在軟塌塌、黏糊糊的頭頂上，它伏在海底任波濤翻湧悠然自在，睥睨來來回回忙碌的魚蝦。被網上船後眼睛瞅着天空的雲彩，似乎在唸叨：天上飄過五個字，這都不是事。一副過盡千帆、目空一切，任由宰割的神情，亦莊亦諧。
水底世界的鮟鱇魚，會發出如老支氣管炎的咳聲，給人年老體衰的聽覺感受，故又被叫作老頭魚，似乎給它奇懶無比、不愛運動一個藉口。“懶人吃餅”寓言故事中的懶人，妻子回孃家，他嘴巴夠不着掛在胸口的餅，連頭都不願轉一下，活活餓死了。鮟鱇魚也有這般德性，它背鰭棘進化為一根長釣竿，釣竿上天然有一塊肉瘤，是極好的魚餌，這塊肉瘤能分泌出光素，在光素酶的催化下發出小燈籠一樣的光亮。深海里的魚有趨光性，這魚餌成為引誘小魚小蝦自投羅網的利器。鮟鱇魚儘可以懶散地躺在海底的泥沙中，依靠這支釣竿，魚蝦源源不斷地落入口中。但它比懶人聰明，哪天想嚐嚐大魚的滋味，就舒展筋骨，胸鰭貼着海底爬行，打開闊嘴邊緣的利齒去偷襲大魚，連小鯊魚也可收入腹中，因此韓國人稱它為吞天王。
鮟鱇魚的愛情故事堪稱傳奇，打從一出生，雄鮟鱇就開始尋找終身伴侶，一旦找到雌鮟鱇，就咬破雌魚的皮膚把自己安插在她身上，雌魚如母護犢子般讓其附在頭部和鰓蓋下，唇齒相依。雄鮟鱇一生一世完全依附雌鮟鱇維持生命的循環，雌雄一體。它們婚姻關係穩固和親密令人咋舌，甚是奇異。
內行人選鮟鱇魚會往大的挑。要扒掉外皮，剪去佈滿尖刺的牙齒，剖開魚腹，魚肝滑了出來。將經脈清晰的魚肝推入白色的瓷盆裏，狀如琥珀，嫩如豆腐，覆被花相。十斤重的鮟鱇魚腹中魚肝可達半斤，憑這片素有“深海鵝肝”之美譽的魚肝，就物超所值。小心收拾整飭，反覆沖洗幾遍，用廚房紙吸乾水分，入油文火雙面煎，煎至焦黃，盛於盆中。我喜歡用陶瓷刀在魚肝上劃出花格子，再用青檸檬、椰糖、碎芫荽（必須連根）、生抽、香醋、小米椒配一碟泰式蘸料。魚頭、魚尾和富含膠原蛋白的魚鰭過油熱炒，碼上滷水豆腐在砂鍋裏燉出乳白色的湯。魚塊切出橢圓形，加姜葱蒜紅燒，連同那一條能消化鯊魚的魚肚一起入鍋。一魚三吃，肥美的魚肝入口即化，涼沁舌尖，濃釅的香氣久久盤桓口中，如品純醪。點綴在鮮嫩魚肉上幾圈紅辣椒和奶白色魚湯上三兩個翠綠葱結，與幾碗白花花的大米飯相映成趣，魚肉魚湯，美不可言。
鮟鱇魚因外貌奇醜被列為世界四大最噁心的魚之一。它是被長相給耽誤了，請不要放棄它，得空不妨去買一條鮟鱇魚，你一定會體會到醜到極處卻美到極致的奇妙。
（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