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尚龍:十大賓館

老賓館可以不貴,卻是要留着高貴之氣。

馬尚龍:十大賓館

(錦江飯店 陳夢澤 攝)

中國人蠻喜歡“十大”之類的。上海曾經有十個區、十個縣;與此相匹配,還有十大鋼鐵廠,十大百貨商店……

十大賓館當年是更加顯示上海分量的。有些城市至多一個兩個賓館,上海至少有二十個。也是按着賓館的江湖地位,市井便有了十大賓館的説法:錦江飯店,西郊賓館,瑞金賓館,國際飯店,衡山賓館,東湖賓館,靜安賓館,和平飯店,華僑飯店,浦江飯店。我只能説大約是這十家,一定會有人亮出自己的十大賓館。彼此會有些出入,每個人的記憶和感情都有自己的偏好,但是至少會有六七家是重疊的。

在1983年之前,十大賓館是上海的十座高山。上海普通市民很少進去過,因為彼時賓館只用來接待中外貴賓,不對社會開放,但是上海人照樣自豪的,像國際飯店,還派生出了好幾個經典段子。

十大賓館中,有稱賓館的,也有叫做飯店的。我估摸,飯店多是初始名,賓館則是上世紀50年代以後的重命名。比如瑞金賓館,原是馬立斯花園,發生過諸多歷史事件,直到1979年,才有了瑞金賓館這個名字。不管是叫賓館還是飯店,它們都是上海人的自豪。各大賓館還有自己的名廚和看家菜。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和兩位同事合作出版了一本“五角叢書”,請出版社老師在靜安賓館小聚。就是在那一次,吃到了傳説中的“水晶蝦仁”,據説當時只有它家的蝦仁是水晶級別的。

馬尚龍:十大賓館

(國際飯店 種楠 攝)

後來賓館越來越多了,越來越高級了。“十大賓館”沒人這麼説了,十大賓館還在,喜歡它們的人還在。戴敦邦先生和師母的“六十載風雨同傘”宴聚首在國際飯店,我認識的出版界長者李中法先生百歲宴擺在了錦江飯店……老賓館老先生,惺惺相惜。

只是少了年輕吃貨。大多數老賓館,還有那些老飯店,皆是老人的老天地了。而凡是大叔大媽的熱地,年輕人便很少涉足。哪怕是一個曾經非常著名的咖啡座。

我問過年輕朋友,為什麼約飯不約到老賓館老飯店,年輕朋友看了我一會兒,呵呵一笑算是回答。我知道,他們沒有不喜歡的理由,同樣他們説不出喜歡的理由,只是老賓館老飯店不在他們的菜單裏。

即便我自己,也是頻顧新酒肆,鮮去老賓館。我自己也有點奇怪,我還算是個琢磨城市過往的人。

前幾年去國外旅遊,常有兩種酒店的選擇,一種是新酒店,還有一種是有百把年曆史的舊酒店。當然要選有故事的,和我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

在克羅地亞薩格勒布,入住的酒店門面不大,大堂僅比走道寬一點,設施是有年頭的。靠牆沙發上方,掛了十幾張照片,一眼就看到了大嘴索菲婭·羅蘭,《卡桑德拉大橋》的主演,還是簽名照,照片下有一串文字,是她入住的時間。還有更久遠的名人,上世紀四十年代已經來光臨過。當天我在朋友圈發了酒店照片,很快有朋友呼應,這家酒店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一戰。還有一次在地中海旅行,住在海邊廢棄教堂改造的酒店。大堂兼做餐廳,小是小了點,倒像是朋友聚會的私人空間。沒有電梯,主人説樓梯還是教堂的殘跡。走上去,瞬間覺得自己像是敲鐘人;鐘聲未響,海浪先聞。

似乎我們的老賓館沒有如此厚待。老賓館很是親民,價格不高,著名的咖啡座裏,幾十塊錢就足已開啓一個下午的嘻哈喧譁。誰都不再覺得它貴的時候,它也就不再高貴。上海的老賓館,故事一點不比人家少,倒是沒覺得加了多少分。

馬尚龍:十大賓館

(和平飯店 孫中欽 攝)

遠在六十多年前,有一對新人在和平飯店辦喜酒。人家以為他們有家景,一打聽,他們是很本分的工人,蕩馬路一直經過和平飯店,於是咬咬牙在和平飯店辦了喜酒,喜酒的菜單和發票收藏至今。這種平民式的高貴是對高貴的嚮往。

老賓館可以不貴,卻是要留着高貴之氣。如今的年輕一代,喜歡蝴蝶酥,也喜歡十大賓館引以為豪的存在;有名廚有名菜,有江湖顯赫。不太在乎貴,但是一定在乎高。就像那一對五十年代在和平飯店辦喜酒的新人。

借用一句流行語,除了蝴蝶酥,還有詩和遠方。(馬尚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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