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納達：內華達山與阿爾罕布拉城堡這兒好，伊莎貝拉遠眺連綿起伏的內華達山，説，就是這裏了。伊比利亞半島悠長的日光照耀着峯頂終年不化的積雪，她的面龐熠熠生輝，查爾斯就在她身邊，點頭微笑。那是1526年夏天，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爾斯五世與葡萄牙公主伊莎貝拉新婚燕爾，正在格拉納達度蜜月。
夏日林木環繞的阿爾罕布拉“格拉納達”(Granada)，意為“石榴”，晶瑩熾熱如血。此地原有一座古代摩爾人建造的城堡“阿爾罕布拉”(Alhambra)，阿拉伯語意思是“紅色城堡”，雄踞東南小山之巔，綿延數百米。夕陽晚照裏，老城牆周遭十三座塔樓幻化出千萬種赭暈，神秘不可言説，霞光隱去的剎那，同歸生命之色，氤氲整個城池。查爾斯與伊莎貝拉青春伉儷，見此良辰美景，流連忘歸，遂萌生在此建造行宮之念。
落日餘暉中的“紅色城堡”阿爾罕布拉查爾斯於1517年成為西班牙國王。西班牙的統一事業直到他外祖斐迪南德二世這一代才剛剛完成;這位天主教君主佔領格拉納達之前，信奉伊斯蘭教的摩爾人已在此統治了幾百年。13世紀中葉起，拿細爾王朝(Nasrid Dynasty)的幾代蘇丹王歷經一百多年建成阿爾罕布拉，成為伊比利亞半島上最後一個摩爾王朝的永恆記憶。赭城之中，庭院深深，“獅子院”(Court of Lions)與“愛神木院”(Court of Myrtles)一橫一縱，前後毗鄰，前者因庭院中心的“獅子噴泉”得名：12只白色大理石獅子表情乖張，背起碩大的雪花石盆， 124根大理石柱圍成柱廊，兩端各有涼亭一座，裝飾極盡繁複細膩，庭院一分為四，喻世界四方，各引清渠一脈，潺潺流水灌溉奇葩異草。“愛神木院”正中一方大水池，金魚遊弋，池畔栽桃金娘木，又名愛神木，庭院是以得名，從小門入，過逶迤長廊，豁然開朗，天光雲影徘徊水中，與玲瓏剔透的雕花柱廊相映成趣。伊斯蘭花園建築的最高成就，盡顯於此。格拉納達被攻陷後，斐迪南德把摩爾王宮作為戰利品保留下來。建築之美侖美奐，何曾逃過政治的凌駕。
阿爾罕布拉宮一角
摩爾王宮獅子庭院柱廊
摩爾王宮獅子院及噴泉
摩爾王宮愛神木院，毗鄰格拉納達宮
愛神木院伊斯蘭拱窗
愛神木院水池查爾斯決定在摩爾王宮邊上修建行宮之際，恰值人生盛期，當其時，他與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和英王亨利八世三足鼎立，收拾河山指日可待。攜佳麗，登高四望，心飛揚兮浩蕩，新皇宮未有形而已成胸中丘壑。他聽説與伊比利亞半島隔海相望的亞平寧半島上，新建築正風起雲湧，他要去看看。三年之後的夏天，查爾斯抵達意大利，在北方見識了當時最“前衞”的建築——朱立奧?羅馬諾(Giulio Romano)為曼陀瓦公爵設計的奇詭之宮Palazzo del Te。正方建築中間是柱廊式庭院，佈局看似嚴整對稱，細部卻無一處契合古典規則，室內裝飾更不受拘束：“巨人堂”的四壁和天頂繪滿形態張揚的怪力亂神和搖搖欲墜的宮殿廟宇，令觀者片刻不得安寧。朱立奧是拉斐爾的得意門生，他親自帶查爾斯觀賞自己的傑作，經此醍醐，這位皇帝對藝術和建築的興趣與日俱增，他要在歐洲大陸西南端修一座空前絕後的皇宮。於是便有了這座外方內圓的格拉納達宮。查爾斯好眼光，任命曾在意大利求學的西班牙藝術家佩德羅?馬楚卡(Pedro Machuca)為總建築師，又找來卡斯蒂利亞的能工巧匠協助他。皇宮外立面採用最“摩登”的設計手法，即後人所謂羅馬文藝復興全盛風格，站在宮牆外，只被這雄渾厚重、鏗鏘有力的構造震懾;身處雙層柱廊環繞的圓形庭院之中，又不禁為其渾然天成的氣魄拍案叫絕。中國人雖早已諳熟外方內圓的奧秘，卻不知這格拉納達宮之方圓，在留存下來的歐洲早期現代建築裏幾乎絕無僅有。大尺度圓形中庭設計的唯一先例是哈德良別墅的“島上環廊”，格拉納達宮圓庭的直徑是42米，與“島上環廊”的直徑不謀而合，這可真是讓建築歷史學家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事情。至於圓形中庭的喻意，更是眾説紛紜，它既可隱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君臨天下的雄心，又映射出基督教傳統裏天國的符號，如此説來，倒真是合了中國古代“天似穹隆，籠蓋四野”、“天圓地方”的意思。
Palazzo del Te“巨人堂”裝飾壁畫
朱立奧?羅馬諾設計的Palazzo del Te庭院立面
格拉納達宮西立面
西班牙建築師馬楚卡所繪格拉納達宮與阿爾罕布拉宮總平面圖
格拉納達宮南立面
格拉納達宮圓形中庭
格拉納達宮圓形中庭之頂層
格拉納達宮圓形中庭之首層
哈德良別墅的島上環廊最初的二十年裏，皇宮建造相當順利。但查爾斯為了鞏固帝國疆域，不得不將最好的年華投入到無休止的四處征戰中。皇后幽居空閨，形容日漸憔悴。1539年，伊莎貝拉生完第五個孩子後撒手人寰，年僅36歲。查爾斯為其英年早逝深感自責，從此換成一身黑色裝束，並讓威尼斯大畫家提香畫了伊莎貝拉的肖像，隨身攜帶。畫中的伊莎貝拉被描繪成查爾斯記憶中的模樣：安靜嫺雅、風姿婉約，年輕的容貌像遙遠而憂傷的夢。查爾斯終生沒有續絃，大部分餘生在西班牙之外度過，操勞於他那龐大帝國的政治宗教紛爭裏。格拉納達宮從此荒廢，成了他永遠回不去的家。1556年，心力交瘁的查爾斯將領土分成兩半：神聖羅馬帝國交給自己的弟弟，西班牙王位傳給兒子菲利普二世。他放棄了所有塵世間的功名，也放棄了與格拉納達宮有關的青春綺夢。他隱居到一所修道院裏，兩年後辭世。在威爾第的歌劇《唐?卡洛》裏(Giuseppe Verdi，Don Carlos)，查爾斯五世作為鬼魂出現：他洞曉俗世生活的一切虛榮。五百年後身臨此境，夕陽如血，阿爾罕布拉遺世獨立，愛神木依然翠色慾滴，只是羣山不語，庭院空寂。
威尼斯畫家提香為伊莎貝拉皇后畫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