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國峯
梁實秋説：“樹是活的，只是不會走，根紮在那裏，便住在那裏，永遠沒有顛沛流離之苦。人是活的，會到處闖蕩，內心不免會有道道風波”。自從1981年9月，簡單的收拾行囊，離開汨羅江畔的故鄉，去武漢上大學，就註定了我這一生是東奔西跑、四海為家、情根深重的。
因為學習和工作的緣故，我先後在七個省市生活居住了一年以上。湖南汨羅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湖北武漢那四年，圓了大學夢，讓我完成了從“鄉下人”到“城裏人”的蜕變。首都北京，學習工作生活了27年，既幫我完成了從學生到國家幹部的華麗轉身，又助我實現了人生的許多夢想。至於廣東的中山珠海，山東的濟南和上海，短則兩三年，長則三四年，都留下了深深的足跡。
説起來，這一生工作生活時間最短的，要數江蘇張家港了。雖只有一年，卻深深烙在了我的骨子裏。因為那一年的基層鍛鍊，影響了我職場上的一生。1989年國慶節剛過，我們10位在農總行工作一年多的研究生，被安排到張家港市支行，進行為期一年的工作鍛鍊。
張家港市，位於長江下游南岸，東南與常熟相連，南與蘇州、無錫相鄰，西與江陰接壤，北濱長江，屬於東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據時任支行行長錢楚白介紹，張家港市原名沙洲縣，成立於1962年，是從常熟劃出14個公社和常陰沙農場、江陰劃出9個公社組建而成的，隸屬於蘇州地區；1982年，轄內的張家港港正式對外開放；1986年9月，經國務院批准，撤銷沙洲縣，設立張家港市。改革開放後，張家港市經濟飛速發展，鄉鎮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崛起，1988年張家港市就已躋身全國百強縣（市）。經濟決定金融，經濟發達的張家港市，為我們的基層鍛鍊奠定了強有力的業務基礎。
當時的張家港地域性很強，鄉鎮企業多為“三來一補”，技術人員、原材料、定單都來自上海，產品也是經上海銷往各地，張家港人也很少説普通話，講的大都是澄東話、澄要話、虞西話、常陰沙話等吳語方言。我猛然意識到，來張家港支行鍛鍊，要過的第一關，便是語言關。這也讓我一生培養了一個好的習慣：與人面對面交流時，豎起耳朵認真的聽，聚精會神結合談話者的口型、手勢與表情，分析和深刻領會談話者的真實意圖。這既是對談話者的尊重，也便於提升自己的思考力、感知力、互動力和表達力。
到達張家港的第二天上午，支行領導為我們召開個簡短的歡迎歡送會。會後，我和唐志剛便隨樂餘營業所謝主任，驅車來到了營業所。放下行李，住宿安排停當，謝主任就召集營業所員工給我們開歡迎會，歡迎會簡樸而熱烈。下午一上班，我便在外勤崗開始了基層鍛鍊。
當時的樂餘營業所，只有二十來名員工，業務量大。好在當時的銀行業務比較單一，除了居民個人存取款外，就是單位存取款、企事業單位貸款和交易結算。營業所裏大多是年輕人，師傅們教的認真，我們學的刻苦；有時會為一分錢的賬不平，加班到深夜；閒暇之餘，心甘情願、忍飢挨餓，來幾把“紅五心”（撲克牌）；年終決算時，會為這一年的“好收成”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喜迎新年，其樂融融。樂餘營業所的鍛鍊，雖只區區六個月，但對營業所的出納櫃面業務和外勤業務及其流程、操作要點，有了全部而又深刻的體驗和理解，為我回總行工作奠定了堅實的業務基礎。
江南的春天來的特別的早。春事闌珊的三月，寒意尚未褪去，我便結束了樂餘營業所的鍛鍊，回市支行信貸科工作了。四月初的一天，主管信貸業務的許炳才副行長找到我，笑呵呵的説：“明天上午要開支行信貸會，交給你一項特殊任務，不知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笑着回答：“非常樂意接受。”第二天開信貸會時，我才完全弄明白，有一家農藥廠已有20萬元貸款逾期，但又想上一個技術含量高的新產品，實行產品更新換代後，這家企業就能起死回生了。許行長是個老信貸，為人隨和幽默，但工作一絲不苟，他是擔心企業和營業所彙報的情況不真實，決定派我和信貸科的小朱駐廠進行實地調研，摸清情況，為支行領導提供決策支持。
我們非常高興的接受了這個任務。吃過午飯，急匆匆趕到了農藥廠。來張家港之前，我雖然在總行工業信貸部技改處工作了一年多，但從事具體的信貸業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我和小朱先找廠長説明了來意，瞭解了廠裏的現實經營情況；然後着手製定了駐廠調研方案：按照新產品五天一個生產週期，對投料、生產與產出進行嚴格的跟蹤管理和核算，再進行可行性分析，提出我們的意見建議。從半夜三更陪着工人們過磅投料到新產品下線核算，從材料、人工費的計算到新產品市場價格的確定，從查漏補缺到向廠長提出經營管理改進意見，我們盡心竭力。最後向支行領導提出建議：先給農藥廠30萬元流動資金貸款，一個月後再根據農藥廠的經營狀況，給予80萬元固定資產貸款，幫助企業進行技術改造，以提升企業的市場競爭力。支行領導採納了我們的建議。兩年後，這家農藥廠起死回生，還清了支行的所有貸款，成為了當地的納税大户。事隔多年，農藥廠廠長每次來到北京，都要邀我坐坐聚聚，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當時的張家港市支行，風險管理意識非常的強，精細化管理水平非常的高。不僅在信貸業務管理上制定並實施了全面、全員、全流程的“三化三無”（“三化”是指信貸管理和業務運作的制度化、程序化和規範化；“三無”是指信貸業務無不良、無逾期、無不合理經濟資本佔用）管理體系；而且在會計核算和財務管理上實行了“三鐵”制度（即：鐵款、鐵賬、鐵規章），在當時的銀行業內都是“首屈一指”的。
我和張家港的這一生不了情緣，還體現在深刻領會和恪守“張家港精神”上。那時還沒有實行“雙休日”制度，每週只有週日休息一天，但張家港支行的員工總是以飽滿的工作激情，昂揚的鬥志，自我加壓，頑強拼搏，只爭朝夕，提出了“週日休息不保證”的口號；並廣開言路，實行民主治行。這些理念，當時在全國都是罕見的。1995年，中央宣傳部、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在張家港市召開全國精神文明建設經驗交流會，總結並推廣了“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於爭先”的十六字“張家港精神”。作為曾經在張家港工作過的我，深感榮光和驕傲。
時光荏苒， 彈指一揮間，從1990年國慶節前離開張家港支行，至今已三十多年了。每隔一兩年，我都會不由自主的去實地看看張家港的變化。那人，那水，那理念，那精神，那信任，那忠誠，像一盞璀璨的明燈，無時無刻不在照亮、滋養、鞭策和激勵着我奮勇前行。
作於2022年5月19日
作者簡介：洞庭風（李國峯），湖南嶽陽人。中國金融作家協會理事，高級經濟師，在國有銀行和股份制銀行從業三十多年。詩歌、散文散刊於《金融文壇》《中國金融文化》《岳陽晚報》《山西市場導報》《神州文學家園》《齊魯晚報•齊魯壹點》等，曾出版詩集《洞庭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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