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歆耕:“雲間松江”與松江的“雲”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中有云間松江”,以“雲間”指代松江是自古有之的。
真的是孤陋寡聞,過去只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説,卻不聞此“説”尚遺漏一句:“中有云間松江”,補上這一句,才是對“天堂”美景的完整描述。其實,以“雲間”指代松江是自古有之的。最早可上溯至西晉,文學家陸雲在京城自稱“雲間陸士龍”;元末明初大文人陶宗儀在文中寫道:“至正丙申間,避地雲間……”;現代史學大家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中,屢屢出現“雲間柳如是”字樣……
為我補上這一常識課的是,集特級語文教師、作家、學者於一身的“雲間名士”吳春榮先生。在他的歷史隨筆新著《共品香茗》中,筆者讀到了此“説”。説“雲間”,道“雲間”,不僅指松江有媲美蘇杭的地域優勢,更指其有着一樣深厚的歷史人文底藴。
吳先生的這部新著,是描述、解讀松江歷史掌故的隨筆集,內容主要涉及松江歷代著名文士的文論、創作、形跡、人格、風情,旁涉松江地域的沿革、民俗風物等。品讀其著,如品香茗,縷縷幽香會從歷史深處沁入心扉。事涉松江歷史文化,其意旨是超越地域之限,具有普遍的人文價值和意義的。如書中寫到——
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中載有姚燧舉賢薦能的故事。燧任中台監察御史,因未有片言言及興利除害,受到質疑,而燧認為,自己向皇上舉薦了“百有餘人”,皆為棟樑之材,“某之報效亦勤矣”。燧所為,受到大夫們讚賞,稱其“真宰相器也”。
——關於人才問題,豈止是一朝一地的問題。
明代大儒方孝孺因拒絕為新皇朱棣登基起草詔書,並斥罵其為篡臣賊子,被處以極刑並株連“十族”。這在中國歷史上,大概也是絕無僅有的懲處了。在這一驚天酷刑中,松江士人甘冒被誅殺的風險,想方設法,護衞其子,使得方家有一子倖存於世。
——此種俠肝義膽、人間大愛,讀來要讓人涕淚滂沱的。以此掌故為藍本,是可以創作《趙氏孤兒》那樣的戲曲或可拍成電影的。
書中有一些趣事,讀來令人噴飯:明代馮時可曾養一鸚鵡。婢女們為討好小妾,教其鳥稱小妾為“夫人”,時可覺得不妥,讓鳥改口,鳥終被小妾所害。
——鸚鵡何罪,遭此劫難?小小逸事,折射出的是人性中難以根絕的痼疾。
……用不着多舉例,有興趣的讀者可捧讀其著,以窺全豹。
先生崇尚“文章實自不當多”的理念,認為“文章的高下、優劣,決定的因素是文、質,而非長、短”,“為文求達意,意盡,文當止”。誠哉斯然。長文章寫好固不易,短文章寫好更難。看看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蘇軾的《赤壁賦》、龔自珍的《病梅館記》,都只有寥寥數百字,卻被千古傳誦。在作文多以繁膩為美、綺靡為美、浮華為美、煽情為美的當下,先生秉持以簡樸為美、短而意賅為美、短而純粹為美、意盡則止為美的文風,令我格外欽敬!
如果説松江之美如在“雲間”需仰觀,先生則如松江上空的一片“雲”:時而濃,為耕耘者遮擋烈陽;時而雨,滋潤桃李花卉綻放結實;時而如虹,讓更多讀者品賞其文質兼具的文字……
先生已至耄耋之年,長我近兩輪。1959年從上海師範學院畢業,其後任松江二中語文教師多年,再其後成為上海市政府授予的“特級教師”、上海市中學語文教材編撰專家,在教學、編撰教材之餘,從事文學創作、古典文學研究,在十年前已有煌煌10卷本《吳春榮文稿》面世。尤其令人難以企及的是,先生80高齡生病動了大手術後仍勤耕不輟,幾乎每年有新書面世。我曾在電話中,勸先生以休閒養生為要,不必再在故紙文字堆裏煎熬勞神,先生稱其閲讀、寫作為人生至樂,放棄則更無益養生。我理解了,先生視閲讀寫作為其生命的一部分,豈能輕易割捨?(陳歆耕)
(本文為吳春榮新著《共品香茗》序言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