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語樂壇老中青所有歌手中,陳昇大概是受眾面最廣的了,從60後到90後,從直男直女到拉拉基佬,但凡對陳昇有點兒瞭解,幾乎沒有不愛他的。
這相當耐人尋味。一般來説,直男直女通常get不到gay icon的美,而直人楷模又多半不被同志所標榜。哪怕是羅大佑級別的樂壇宗師和莫文蔚段位的大熱奇葩,也往往只能俘獲某個特定族羣的歡心。而陳昇就真的,能文能武,可葷可素,細膩的人欣賞他的鐵漢柔情,粗狂的人有感他的狂浪不羈,反正總有一面touch到你。
為昇叔寫音樂評論,好像很容易,因為可以不談音樂;可是好像也不太容易,不談音樂好像又沒有別的好談。我們聽陳昇,就像是聽一個從遙遠過去牽連而來的老朋友,篳路藍縷也好,蓬頭素服也好,心下的感覺是:呦,真行,還在唱誒,來來來,喝完這杯還有三杯,管它有一天我們都會變老,也會哭也會笑也是別人的懷抱,你知不知道,路上有你真好。
當然,離棄左小祖咒之後,昇叔已經立馬好聽起來啦。儘管恢復不到最好聽的時期,昇叔的歌迷難道care過好不好聽嗎,不太好聽的昇叔才更有趣更牛逼吧。那麼昇叔厲害在哪裏呢?
首先要表揚一下昇叔旺盛的創作力。在這個年輕歌手也得兩三年發一張唱片而老歌手幾乎長期無動態的音樂衰落時代,昇叔依然保持着一年一張的發片速度。就憑這一點,就得給昇叔狂點32個贊。其次,本真愛粉還得誇一誇昇叔的作曲能力。我懷疑昇叔是故意用難聽的曲調和唱腔來篩粉的,畢竟某些粉絲不要也罷。即便如今,年過五十唱了一大堆難聽歌兒的昇叔,照樣分分鐘寫出好旋律,專輯同名曲就不説啦,《風見雞》副歌的啦啦啦也是順耳得想哭。
最後,昇叔的詞就更絕啦。我所認為的絕,從來不是痛徹心扉的煽情。“遇過無數個某君,段段緣分擦身,段段猶似利刃”那種當然也絕,但未免太誇張。我更傾向於平淡而近自然。昇叔漫不經心的囈語,“別在黑夜時輕易許諾”、“突然發覺自己已不再哭泣”、“愛情可以是很便宜,就算給足了也找不開”、“主要是有些好玩我才理你,我知道愛情它沒有規矩”、“是你先教我不要有責任感,卯起人來才沒有罪惡感”、“凡人不會一時興起就懷抱着英雄主義”、“沒有人在乎,你不必滿足;沒有人滿足,也不必在乎”,嬉笑怒罵,漠漠如織,人到情多情轉薄,多情卻似總無情,針砭時弊完了還能再來句令人拍案的文藝腔——“我們沒有什麼光彩的故事可以留下來,只有一樹的枯黃沒有果子摘,詩人在沒有水的田裏孤獨地徘徊,而屬於好人的良知也許從沒有發生過”。
基本上昇叔每張專輯都有幾個反覆吟詠的主題,這次的關鍵詞,除了一貫的“愛情”,還包括“信仰”、“鄉愁”、“許諾”、“一無所有”這幾個無比唏噓的尚古懷舊式的求索與空虛。從去年新寶島康樂隊的《第叔張》起,昇叔似乎便開始老去以及接受老去。從前的他,憤憤甚至乖張地討論社會萬象,以少年的疏豪之氣,千杯不醉,揮斥方遒。這兩年終於令人心疼地服了老,寂寥地困在不大跟得上時代的角落,偶爾透露點小國寡民的慎獨意味,繼而端出老派的姿態,對晚輩殷殷剖解與期待,最後索性急流勇退,思考起怎樣在這個時代平安地老去。
老。出櫃後,除了被指責傷風敗俗,家人最多的便是用晚年無子的淒涼試圖恐嚇。有個熱心的小姐妹甚至對我説,以後生了孩子就認你做乾爹,將來為你養老送終。我感謝她們的好意,卻婉拒了,用高昂得不近人情的語氣:你去看杜拉斯,七老八十了還有慕名而來的小讀者,活得可滋潤啦;再不濟就像張愛玲,攢着最後的名望,一襲旗袍,客死他鄉——這很慘嗎?
從十幾歲起我就思考過以怎樣的方式老去和死掉啦。你可知道(為了論證以下段落並非瑪麗蘇,原諒我得裝個逼),據(國學大師季羨林)描寫,每隻貓都能預料到生死大限,然後趁着最後一絲氣力溜進深山老林,不為人知地死掉……只要不被拴着困着,永遠不給主人見到屍體。——我同樣會老掉,將死之時總有預感,我也可設計自己的死法,哪怕不夠優雅。不夠優雅地死掉難道就很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