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順手從圖書館借了一本奧巴馬傳記,讀到奧巴馬畢業後放棄大公司的工作,去芝加哥做社區工作。所謂community這個常用詞,在北美的一些特殊語境中,幾乎是貧民窟的別名。如 “Community Housing”,奧巴馬為之工作的“Developing Communities Project”,等等。奧巴馬還曾經為廉租房項目(Altgeld Gardens Public Housing Project)工作,聽上去挺優美的名字,但正如書中所言,在Altgeld Gardens是找不到garden的。
下午回家,走出電梯,看到樓道里有一男一女在挨家挨户地敲門,而且那個男性正好在敲我的門。我問他有什麼事。他拿出一份請願書請我簽名。請願書的內容是要求維護和修整我們的社區公園。那是一片非常小的公園,但對於貧民窟的孩子來説,也是很重要的娛樂資源,週末,草坪上經常坐滿了大人和孩子,馬駒就很喜歡在那裏盪鞦韆。
事情發展到這裏,還很尋常,在國外籤請願書是隨處可見的。但接下來,那位女性也走了過來,她以平淡的口氣告訴我,那個公園就是以她兒子的名字命名的。我楞了一下,抬頭望着這位女士,她看上去不過四十多歲,她兒子能有多大呢。
但我沒有接茬,而是在簽名後就進門去了。我本能地意識到,對於一位母親來説,這不會是什麼好事。你見過哪個公園是紀念活人的?所以我沒敢多問。
但我可以google。果然,從網上得知,她兒子名叫Kempton Howard,曾經負責我們社區的很多青少年活動,深受孩子們的愛戴。2003年12月,因勸阻一個在社區中心門口抽大麻的青年,次日被那人槍殺,當時,他剛度過24歲生日。案件可以説就發生在母親的眼皮底下,那天是週日,Kempton出門打算理髮,在9樓的過道迎面遇見仇人,發生爭執,而那人正好攜帶了槍支,混亂中打死了Kempton,當時,他母親就在家裏準備午飯,聽到槍聲,還以為是其他聲響。他去世之後,母親悲痛欲絕,成為反對槍支進口,致力於改善貧民窟暴力環境的積極人士之一。
瞭解背景之後,我很遺憾剛才沒跟這位母親多聊幾句,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遇上她。懷着這樣的遺憾,我去幼兒園接馬駒,不料剛進幼兒園,迎面就看見這位母親,她正在請園長幫忙收集簽名。這次我不會錯過機會,當即跟她攀談起來。這位母親告訴我,案發之後,她搬離了那幢公寓樓,但依然住在附近,她還告訴我,為了省錢,前兩年市政府就想取締公園裏的戲水池(wading pool),是她四處張羅簽名,才保留了這個兒童項目,如今又到了跟市政府磨嘴皮的時候。我把聯繫方式告訴她,如有需求,請她務必跟我聯繫,我願意挨家挨户幫她收集簽名。
帶着馬駒回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Kempton的死讓人傷感,貧民窟最需要的就是他這種人,他願意留在貧民窟,引導孩子,結果卻白白喪生。但讓人反思的不僅是Kempton的死,還包括那個年輕兇手的命運。他們都是貧民窟的孩子,在資源貧瘠的環境中長大,缺少充足的娛樂和教育項目。富人可以送孩子去興趣班,富人的妻子可以做全職主婦,留在家裏照顧孩子;窮人的孩子卻只能在小區裏到處閒逛,他們的父母多半是working poor,為了餬口,疲於奔命,根本沒有時間關心放學後的孩子。貧民窟的年輕人無所事事,精力旺盛,難免好勇鬥狠,這才是悲劇的根源。就像那個兇手在法庭上所言,他無意槍殺Kempton,如果不是擁有槍支的話,這個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這段文字講述的是兩個貧民窟孩子的故事。按照世俗價值觀,他們一個是好孩子,另一個是壞孩子,但結果是,一個死了,另一個坐了大牢,貧民窟孩子的命運可謂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