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時期的日本,就像民初的北京一樣夾雜着熟悉的傳統與陌生的現代,或者説東方的落後和西方的先進。
崛越二郎就出生在這樣的環境裏。
懷着對藍天的渴望,吃力地翻着借來的詞典,透過從遙遠的歐洲傳來的書努力觸摸新時代,對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和新穎的人文理念充滿了好奇,自小就有了執着的熱愛,並將這份熱愛紮根心底,貫穿半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為他鐘愛的事業奮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樣的少年對我們來説並不陌生,就像少年的詹天佑和袁而隆平,包括魯迅和郭沫若。
宮崎駿的動畫比如《魔女宅急便》《哈爾的移動城堡》《龍貓》等等都是以少女為主角,幾乎都是在講一個可愛的童話,《起風了》的主角是個男人,是宮崎駿為致敬他的偶像崛越二郎而作。
01、現實中的堀越二郎和宮崎駿
設計零式戰鬥機的工程師堀越二郎(1903-82)是宮崎駿的偶像,他出版過一本講述自己設計生涯的書,書名叫《零戰——誕生與光榮的記錄》(1970)。
崛越二郎是個目標堅定的天才,他為二戰中的日本設計了最傑出的0式轟炸機,外形漂亮,簡潔優美,威力無窮。就是他設計的飛機裝滿炸彈投擲到中國國土上,滿目蒼痍,哀鴻遍野。剝奪了無數中國人的生命。
崛越二郎本人在東京被轟炸後寫道:“日本被毀了。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怪罪於這軍事統治和愚蠢的政客把日本拖進了戰敗的地獄深淵。……我知道過不久我(身體)就會好起來的。但是很奇怪,我一點都不想回去工作。破爛的城市和工廠廢墟的形象在我心裏久久揮之不去。”人總是很奇怪,在沒有親眼看到自己造成的後果前就會覺得結果並不重要,可是因果是始終存在的。
動畫中人物雖然以他為原型,但融合了作家堀辰雄的小説《風立ちぬ》和其本人形象,但處理方式並非簡單的相加或交叉,而是把堀越的故事裝進了堀辰雄的盒子裏。甚至有人説在這個故事中映射了宮崎駿自身。
二郎是個了不起的天才設計師,宮崎駿是個了不起的天才導演,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就在這種風情詩一般的場景中娓娓道來,説盡一生,也説盡了宮崎駿的一生。
少年時期的宮崎駿他熱愛軍事,對飛機大炮充滿嚮往,他把崛越二郎當成偶像,高中時代還曾給雜誌社投過相關方面的稿。但是他自己説過:“我對武器和鎧甲之類的興趣是常人的3倍左右。但我既不是飛機迷,也不是坦克迷。我在意的大都是坦克中彈是什麼聲音、坐在坦克裏的人和在外面看的人誰會感到恐怖等等。我或許是充滿了矛盾,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沒有矛盾的人估計也是無趣的人。”
《起風了》就像宮崎駿本人一樣充滿矛盾,是一部爭議頗深的作品。
堀辰雄的人生和創作生涯都不算長,代表作《美麗村莊》(1933)《榆樹之家》(1934)《起風了》(1936-37)《菜穗子》(1941)集中發表在“九一八事變”後到太平洋戰爭剛剛爆發的10年裏,並且,長篇小説《菜穗子》的構思是在創作《榆樹之家》的時候就已大體完成的。
《起風了》中二郎和菜惠子的愛情橋段,也是借鑑了堀辰雄的小説《菜穂子》裏的部分情節,二郎本來是一個端坐神壇的科學家,而融入的這段感情戲可以説讓他沾上了煙火氣。
02、起風了,要好好活着
故事開始是在崛越二郎孩童時代,他嘗試自行製造飛機,不惜摔斷雙腿,夢裏德國飛機設計師卡普羅尼帶他在草原上聊着關於飛機的夢想……童年就透着一股濃濃的與眾不同氣兒。
他要建飛機,建世界上最美的飛機,為此他不顧一切。
他很聰明,是個天才,所以黑川一開始就給他最好的桌子位置,課長在他工作五年後就給他最重的任務,幫他躲避特務,本莊一直陪着他,拉他談心,菜穗子對他一見鍾情,不顧病重親自趕到東京去陪他,菜穗子爸爸僅見過他兩面就捨得把病弱的女兒託付給他,就連夢中的意大利設計師都對他青睞有加……
周圍的人都對他好得不得了。
真正的天才是這樣的。周圍的人知道這是上天的財富,所以珍貴他,縱容他,寵溺他,儘可能不讓他因為雜事分心——因為知道這樣的人一定會在人類進程上留下記號所以竭盡所能地幫助他。
他註定是個天才,總歸得捨棄些凡人的兒女情長。
二郎是個好人,會救助受傷的阿娟,也會奔波之後不留名姓。但是他牽着菜穗子的手在地震的人羣中奔跑時一點也沒在乎菜穗子是不是能跟上,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會不會跌倒。菜穗子注視着他的背影,滿滿都是憧憬,他沒有回頭,一眼都沒往後看。
“哥哥是個薄情的人”這句話她的妹妹前前後後説了三次,第一次是孩童時期,小女孩希望哥哥陪她去摘竹子,但是二郎成天在想飛機的原理架構,沒能兑現,第二次是二郎在大學期間醉心於飛機設計,妹妹不遠千里來看他抱怨道:“哥哥是個薄情的人,從來不回家一次”,前兩次是二郎對家人的辜負,第三次説這句話是妹妹為菜惠子,也就是為二郎的新婚妻子抱不平。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二郎蹲在晃盪的火車裏雙腿撐着一張飛機模型圖紙,手拿着標尺,心裏快速的計算最佳長寬高,眼睛瞪的很大,淚如泉湧,一大滴一大滴奪眶而出,掉到地上。
前一刻的他工作到半夜,正放下工具準備入眠,卻在電話裏聽到菜惠子病情加重咳血的消息,於是心急如焚,起身搭車去看她的時候不忘順便帶上筆和設計稿。
他身負使命,一邊夜以繼日地鑽研設計飛機模型,一邊心愛的姑娘得了重病,他站在天枰的中間,舉步維艱。
大話西遊裏的至尊寶説戴上金箍就得不到愛情,摘下金箍就無法解救蒼生,英雄之所以稱之為英雄,除了擁有卓越的能力,俠骨仁心之外還要逼你捨棄某些非常重要的事,似乎沒有勇於捨棄的壯舉,就難以説明英雄的地位,要不怎麼説英雄難當?
崛越二郎和病入膏肓的戀人匆匆見了一面就馬上返回投入到工作當中。
後來菜惠子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世,她千里尋夫,住進了黑川家,黑川當了他們的證婚人,菜惠子作為新娘盛裝出席,嬌中帶羞美極了,終究兩個人走進了不知是喜還是憂的婚姻中。
二郎對菜惠子説了多次“你好美!”本以為作為標準理工男這是他表達愛慕的一種不準確方式,但抱歉,天才之所以稱之為天才,在他的心裏他所熱愛的事業才是唯一,他就是為設計飛機而生。
可這對於凡人而言多少是有些殘忍的,有人説遇上了真愛才發現,愛的表達中沒有理工直男這樣一説,成年人的所做所説即所想。真愛的話堵住嘴巴會從眼睛裏溢出來。
菜惠子為了維持二郎説過的“你好美”所以她病重到卧牀難起,仍堅持化妝,而二郎也一直早出晚歸,並沒有因為妻子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枯竭而多騰出一點時間分陪她,菜惠子得的是肺病,他在工作期間想抽煙,菜惠子説在房間裏抽,他並沒有忍住煙癮……他不抽一次煙一定死不了,但是菜惠子吸了煙有可能就會死。
最大的忠告大概就是:想要平凡的幸福,就遠離天才。
後來二郎設計出了完美的飛機,參與了戰爭,二戰中日本敗了,最後他的面前只有一堆殘骸。
他的臆想中,菜惠子撐着一把傘,從草地向他奔來,一如他們初見時的樣子,青春美麗,不過很快這陣虛影就消失了,這意味着菜惠子死了。
03、“都別煩我,我只想畫畫”歡喜難悟,唯有自渡!
遺憾嗎?肯定有,親眼看着心心念唸的飛機變成廢鐵,祖國慘敗,心愛的妻子離世……但人生哪沒有遺憾,至少他做出了鶴一般的飛機,在飛向地獄的過程中也足夠至美至哀。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他坐在火車的空檔處看書,神情專注,風吹起他的帽子,剛好被隔壁的少女接住,從此一眼萬年,果真是10幾歲時看了一眼簡直要了命了。
宮崎駿的動畫本就因畫風絕美而享譽盛名,那場相遇的鏡頭美極了,菜惠子在藍天碧草之間提筆作畫,一身鵝黃的裙子嵌在其中簡直美好的不似人間,氣質憂鬱的二郎從山丘下的小路走過,陽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一切都剛剛好,他逆光而來,她向死而生。
值得嗎?本來菜惠子在山上看病,若是沒有他,或許她就能活的久一點。
宮崎駿老爺爺身為享譽世界的動漫大王,他一生為動漫事業奉獻的淋漓盡致,而這過程就難免厚此薄彼,辜負了身邊真正關心你的人。
《起風了》就是宮崎駿想通過這部電影告訴所有人,誰都別煩我,我只是想畫畫!
風起了,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