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雲網北京】1月26日報道(文/靈犀)
2020年9月份,程一笑罕見地出現在華為開發者大會松湖對話上。他突然被搜狐CEO張朝陽cue到,問他如何評價快手、抖音的內容分發。一貫簡短答話的程一笑做出了回應,“快手和抖音都是以推薦算法為主的內容型平台,快手更注重普通人多一些。”
而這個普通人的生意,成就了快手的帝國。今日,快手正式在港交所啓動全球股票申購,按照發行區間每股105港元-115港元,快手市值將超過556億美元,並計劃2月5日於香港聯交所掛牌交易,股份代號1024。
從2011年初創辦,到如今即將IPO,快手走了將近10年。站在幕後一直陪伴快手成長的程一笑,看着自己曾經做的小動圖GIF快手演變成如今這番模樣,這個養育近10年的“孩子”終成大器,不知作何感想?
作為快手最早創始人,他請來宿華執掌公司,而自己擔任首席產品官,甘願隱居幕後。如今,程一笑持有快手10.023%的股份,身家超過360億元。上市後,大概率還要上漲。
程一笑的存在,始終像是一名程序員,而不是企業家。但在隱秘的洪流中,程一笑本人的性格特質、行為方式、思想準則為快手的發展穿起一條暗線,培育着快手一步步壯大。
普通人不普通2016年的端午前夜,宿華看到了那篇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文章《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很多人蔘與評論:快手呈現的內容很low。
這位CEO感到委屈,他還對着一家媒體的記者拿出自己手機端的快手界面,義憤填膺地説到,“‘魔幻鄉村’不是快手的全部呀。”
而程一笑,這位來自東北鐵嶺的“老鐵”更納悶,這怎麼low了?這不是真實的生活麼?
反而觀之,這個超過7億人使用的短視頻內容平台快手的邏輯起點,是程一笑一以貫之、不肯動搖的產品思維——讓散落在廣袤生活中的普通大眾表達自己。
這位創始人曾不止一次地表達過這一想法,鮮少出現的他只要在公開場合露面,就會不厭其煩地談到此。2018年12月,他曾罕見發表創業7年的演講。他認為快手的成功在於其連接的不是名人,也不是明星,而是普通人,是容易被忽略的大多數。
2018年初,抖音的DAU開始反超快手,一路飆升,原本是短視頻老大的快手被抖音搶了寶座。面對抖音摧枯拉朽的起勢,程一笑和宿華決定重新向龍頭地位發起衝刺。他們要爭取在2020年春節期間達到3億日活,縮小與抖音的差距。
自2014年春晚微信對支付寶的“珍珠港偷襲”後,春晚成為互聯網巨頭的試金石。拿下春晚的快手在春節期間的用户規模達到9.1億,活躍滲透率達79.6%。
但春節戰役後,快手與抖音的差距並未縮小。很多人開始分析指出快手落後於抖音的原因所在,這其中包括內容模式、是否注重頭部效應。
在內容呈現方式上,儘管快手在2020年9月份發佈的8.0模式給用户增加了大屏瀏覽模式這一選項,但在首選上並未改掉之前的雙列信息流形態,這也是程一笑思維的體現。用户上滑篩選感興趣內容,點選進入視頻播放界面,返回鍵回到雙列式卡片界面繼續篩選。實際上,這種呈現方式的目的是希望用户有更多選擇空間,也為尾部內容創作者提供更多曝光機會。
而抖音採用“沉浸式下拉”展現視頻,一次僅呈現一條視頻內容,用户輕輕上滑就可自動跳轉播放下一條。這樣不需要用户做決策,依靠系統算法自動推薦,可以使用户持久地沉浸在視頻瀏覽體驗中,無需動用大腦,源源不斷獲得感官刺激。
在運營上,快手是去中心化運營,流量分配較為公平,與抖音頭部效應明顯、擅長集合頭部優質內容相比,快手希望中尾部創作者有更多展示自己視頻的機會。
程一笑説,“普通人的生活有人在意,這很重要。每一個普通人都需要被平等對待。”
五源資本張斐曾説,“當初微博的轉發功能多火啊,他偏不做”。初創快手期,倔強的程一笑偏偏就是要讓你用户發一個內容,都展示出來。他認為,一旦轉發,頭部效應就很明顯,沒辦法讓每一個人公平地看到。
我們無從得知,程一笑是否認為自己也是“被忽略的大多數。”就其產品理念來看,程一笑本人的“普通”與他的想法隱隱相連。
2011年,程一笑創業初始期,在微博發過一張地鋪的照片,鋪蓋上放着一款舊版的蘋果電報,配文寫到“我的地鋪”。再加一句温州人的古訓,“寧願睡地板,也要當老闆。”
2012年,程一笑在微博上發出了他自己製作的GIF動圖。畫面成像較為凌亂,有電腦的一隅,也有灰褐色的被子,還有旁邊泛黃的寫字桌,背板是白牆。他的生活環境似乎與精英遠隔。
那時,活躍在微博的他總是穿着藍色牛仔褲、白T恤。9年後,出現在松湖對話上的程一笑依舊穿着同樣的配置,與2011年似乎並無多大的改變。
程一笑不是天生的貴族,沒有權勢,白手起家。
這個生在東北鐵嶺的年輕人,讀書時光也是在東北度過。大學期間寡言少語,喜歡自己琢磨技術與產品。畢業後,他去了惠普大連工作。工作之餘的愛好是開發IOS,彼時正是2008年,iphone 3GS剛推出不久,他便託人代購買入,研究其系統。次年,程一笑加入人人網,負責開發人人網的iphone客户端。2011年,從人人網離職。
在此期間,江湖似乎沒有留下他多少傳説。
之後,他在北京立水橋一個兩居室裏開啓了自己的創業人生,這是一個每月租金3500的兩居室,是一個可以餓了下去買煎餅果子然後上來繼續工作的地方。五源資本投資人張斐對程一笑這間屋子印象深刻,因為它不僅地方偏,還特別冷。
就是在這裏,住着快手最初的四人團隊,他們都是程一笑拉來的。楊遠熙是大連惠普時期的同事,負責安卓端;大學舍友兼人人網同事銀鑫負責服務器,另外一位負責設計。
那時,微信剛誕生不久,微博正如日中天,年輕人還在玩QQ空間。他們一定想不到,幾年後短視頻內容平台的誕生將與他們呈現鼎立之勢。
程一笑研究了老上司許朝軍的“啪啪”、舶來品“圖釘”和美圖秀秀後,開始研究開發了一種移動端的動圖製作軟件,也就是GIF快手。
他在微博中留下過自己把玩GIF快手的倩影。在這個沒有任何認證的普通賬號中,他出鏡試驗產品,黑色鐵質的半框眼鏡滑在鼻樑中,腦門上的兩撮碎髮散落下來,露着點雙下巴。這個身上烙印着普通程序員特質的年輕人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產品能被幾億人使用。
後來成為快手天使投資輪的五源資本投資人張斐與程一笑結識後發現,這是一個對生活要求極其簡單的人,“我猜他一個月能花個3000塊就已經很不錯了。”
哪怕在快手搬到宇宙中心五道口後,程一笑最大的樂趣是跟宿華去吃螺螄粉。
生活要求簡單,但對自己的產品理念不願屈服。他像是基於自身發出的一種訴求,渴求每一個普通人都能夠展示自己的生活,被平等對待。
程一笑將產品設計得相當簡單。快手APP首頁只有關注、發現、同城三個欄目和拍攝圖標,簡單易操作,程一笑説,“如果產品複雜之後,很少有人用得懂,如果拍攝功能複雜,只有1%的用户才能懂。我們希望中國無論學歷高或者低,年齡大或者小的用户都可以用得動快手。”
簡單也是張小龍這位絕佳的產品經理所推崇的,他認為複雜的東西太脆弱,簡單、實用最好。微信的理念是要幫助人們進行更好、更容易地溝通,張小龍也把產品做得極盡簡單。所以微信能夠被超10億人使用。
看來,程一笑與張小龍在看待產品思維與設計之間的關係上,有一定相似性。
2017年以前,快手沒做任何推廣攢到了4億註冊用户和4000萬日活,成為短視頻區域的老大。直到被抖音後來者居上。
快手確實解除了部分人的封印表達。但這一定位也逐漸演變成一種老鐵攻陷,快手攻陷得更多的是三四線城市。從2014年天佑在快手通過喊麥找回自我,到2015年初,來自東北的大批YY主播帶領粉絲進駐快手,短短兩三個月就讓快手日活突破千萬。數據是漲了,但也間接引發了開篇所提文章《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的出現。有人做了一份統計,快手在南方用户最多的省份是海南,因為那裏有龐大的“老鐵”羣。
快手做了一些主動進攻,希望把觸角伸向一二線城市,觸達更廣闊的人羣。2019年,發佈25大垂淚榜單,內容涵蓋美食、寵物、汽車、電競、二次元等;另一方面,開始重視明星策略,簽下周杰倫,還有陳坤、黃渤、沈騰等影視明星。
一位快手高層曾認為,快手的下一站,應該重新思考用户需要什麼,將短視頻作為新生態基礎能力,疊加更多元的商業生態去發展。
無論如何,在程一笑這裏,有着他明顯的堅持與不妥協。
沉悶牽線,捨得成事在快手大樓裏,一次,不愛説話的宿華對着比他更不愛説話的程一笑急了,開會到最後,程一笑一聲不吭,宿華忍不住了,“一笑你要有意見就趕緊説,説完我們就過了”,然後,程一笑慢吞吞地説了兩句話。
在通向成功的道路上,程一笑性格中的沉悶與捨得就像是隱藏在水下卻在向前推動的隱秘螺旋槳,他自己也許並不會注意到,它們有可能成為成就今日快手的暗中力量。
張斐説,“如果你和一笑溝通,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很悶的人,和他説十句話,他只和你説兩句話,溝通起來很累,你得猜他在想什麼。他可能用了百分之百的情感表達出來的東西,你只能感受到30%、40%。”
但也是因為他的不善言談,讓張斐在迫於無奈下為他找來了宿華,二人得以配合,畫下一場勝利的休止符。
五源資本的張斐是快手發展道路上的粘合劑。當這個在微博流行開的小軟件激發起張斐興趣時,他恰巧在尋找移動+Camera領域的項目。張斐找到了程一笑,為快手帶來了200萬人民幣的天使輪融資,佔股20%。
之後,快手轉型需要資金。程一笑不得已四處奔走融資,在見了一圈投資人後,他都被狠狠拒絕了。原來,不善言辭的程一笑喜歡把大事説得小而平庸,投資人對他很難提起信心,原本有機會,跟他聊完後反而希望之火被澆滅了。
翻身仗是宿華幫程一笑打的。
張斐看程一笑沉悶、不善交談的性格在商業表現與後期管理上或許會吃很多虧,便為他找來了宿華。程一笑聽過宿華,在他眼裏,宿華是排名中國前十的程序員。
1982年出生,宿華要比程一笑大一點,他來自湖南張家界的一座山村,自始至終都是學霸,清華畢業後,進入谷歌負責搜索和系統架構。
硅谷工作兩年半後,宿華坐不住,開始第一次創業,此後,宿華前前後後籌劃的32個項目均以失敗結尾。無奈之下,重回職場的宿華進入百度擔任百度鳳巢系統核心工程師之一。兩年後,他再度離職創業,這一次是在搜索引擎方面的嘗試,宿華在6個月內把公司做到盈虧平衡後,賣身阿里,實現了財務自由。
就在宿華準備和夫人再去創業時,遇到了程一笑。而彼時,程一笑的GIF快手在積累到近百萬用户後,想要第二次轉型,改造成短視頻社區,結果日活暴跌至1萬左右。
2013年夏天,二人見面,一見如故,“宿華找方向難,一笑找人難,宿華是技術和算法驅動方面的大牛,而一笑是個很有產品頭腦的人,兩人是一個很好的組合。”張斐説。
向來沉默的程一笑,拉着宿華從晚飯後一直聊到凌晨兩點,地上的啤酒瓶子堆了20多個,張斐在一旁已經困得不行,不得不打斷他們,“乾脆合了算了,以後你們天天聊。”
宿華加入後,要涉及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快手如何進行蛋糕分配。
程一笑在這件事情上表現的大度在整個創投圈並不多見。程一笑本來持股80%,五源資本佔股20%,宿華過來後,程一笑和五源資本各自稀釋一半的股份,拿出50%的股份做期權池,再把期權池中的大部分股份給宿華和他的團隊。這意味着宿華的股份要比程一笑還多。
程一笑跟團隊商量了一下後立刻同意。在張斐眼裏,程一笑是個想做大事的人,不太看重自己的名利。他也確實沒在乎,如此爽快,他要的是公司向前發展。
當年雷軍從金山退休,準備以天使投資人的身份為魅族押上全部身家。雖初中學歷,但工匠精神、行事低調的魅族創始人黃章讓他很欣賞,雷軍還將自己對軟件、互聯網和公司運作的經驗向黃章傾囊相授。
但雷軍最終決定自己創立小米的間接原因是,當他希望黃章能用5%的股份吸引谷歌中國工程研究院副院長林斌加盟時,黃章卻捨不得。
兩相對比,程一笑的捨得確實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化學作用”。
宿華上任後的第一件大事是讓“GIF快手”轉型為短視頻社區,上線算法推薦。憑此算法,快手日活從此前的1萬直接飆升到1000萬,首戰告捷。
這樣的效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這樣悶着頭幹了三年,快手在2017年實現爆發,一舉成為擁有用户數超5億,DAU超過6500萬人的超級App。
兩個人共同奮戰的歲月裏,程一笑和宿華經常下班後一起吃螺螄粉,八九點鐘結伴步行回家。
就連當初要不要花錢做這個樓頂矗立着的快手巨大橙紅色LOGO,宿華和程一笑吵完後,共同坐下來做數學題,計算五道口會有多少人經過,以這個人數為基數來計算廣告曝光費用。
宿華是這樣描述的,“我們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們彼此價值觀相似,易於相互理解;技能經歷又很不同,亦很互補。”程一笑説他和宿華總能達成一致,這種一致來自於價值觀底層契合,“剩下的問題,就變成今晚我們點哪個菜而已。”
程一笑的沉悶需要要引入人才,他將對產品的理解與才能發揮極致,並沒有多棲發展。這樣其實為快手的發展贏得了時間。而他的敢於捨得、給予讓宿華得以在快手留下,並毫無保留地施展自己的才華。
程一笑當然值,他換來的是四五千億的估值。
但在公司快速的發展路途上,二人的不善言辭還是被人詬病,這來源於對公司的管理問題。有人稱,快手高層並不喜歡一些注重向上管理、積極外向的中高層,封閉壓抑、邀功諉過,工作逐漸孤島化,新人自生自滅。
宿華與程一笑自己也在內部信中説:“鬆散的組織、佛系的態度,‘慢公司’正在成為我們的標籤。這讓我們寢食難安。”程一笑也曾説,對自己而言,現階段最困惑的事還是管理,“我跟宿華之前沒有管過這麼多人的職業經歷。”
我們都知道,有太多企業不是被對手打倒,而是死於管理落後上。如今的快手已經從幾個人的公司發展到幾千上萬人,排好兵、布好陣才能發揮最大戰鬥力。
宿華和程一笑開始反思,他們將追求極致作為公司企業文化的一部分,還從能力建設、工作效率、工作態度三方面闡述如何追求極致。他們想要自上而下去夯實組織方式、推進OKR制度。
但執行層面落實如何,恐怕還要打個問號。
每一種獨特性之所以獨特,是因為它們可以匯聚成一個人,可以串起一件事。與此同時,也要認清每一種性格特質、行為方式、思維準則的一體兩面。
程一笑個人的經歷、不變的產品思維、沉悶大度的個性,幫助那個曾經的動圖小工具變為今日中國短視頻巨頭。接下來,還需要看這位最初創始人如何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