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拉丁美洲人,馬拉多納
馬拉多納“成了往事”。圖/視覺中國
早上醒來,天還沒亮,我摸黑劃開手機,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條推送,“突發!馬拉多納去世”。殘夜還很靜,我躺在黑暗中愣了好一會兒,然後迅速爬起來刷牙洗臉,縱然今天太陽無法照常升起,可依然要上班。臨出門,我匆匆從書架上抽下一本加萊亞諾的《足球往事》。往事,沒錯啊,馬拉多納成了往事。
在地鐵上我翻開了這本書,作者加萊亞諾是馬拉多納同鄉人,在我的認知裏,那個年代,只要同生在拉美就算同鄉人,不論是阿根廷還是烏拉圭,他們大同小異,但都迥異於歐美。
這代年輕人,大多沒有和球員時期的馬拉多納同處過一個時空,我也只是在視頻裏、在文字中、在老大哥們的口耳相傳裏認識馬拉多納。換句話説,我們以自己的時代理解馬拉多納,這無疑是一個被加過多重濾鏡的馬拉多納,而真實的老馬只屬於他自己的年代。
所以我想再看看這位拉美同鄉如何談論老馬。《足球往事》有個副標題叫作:那些陽光與陰影下的美麗與憂傷。書裏單獨有一章叫“馬拉多納”,開頭一句這麼寫:踢球他就贏,小便他就輸,在馬拉多納的尿樣中檢測出了麻黃鹼,於是他被踢出1994年世界盃。1994年是馬拉多納職業生涯晚期,而這句話也幾乎涵蓋了馬拉多納整個職業生涯。裏邊有3個信息點:球場上的橫行無阻、私生活的混亂幽暗、被官方和正統驅逐。
馬拉多納用臀部停球。
如果説貝利是足球的官方名片,是足球最表層的意識,那馬拉多納就是足球這項世界第一運動幽暗的潛意識。毒品、烈酒、女人、暴力和創造力。這些都不是文明的力量,而是原始的力量。一棵大樹要想在陽光中長得越大,它的根莖就需要在黑暗中扎得越深,馬拉多納屬於足球向下的深度。
《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是加萊亞諾的成名作,2009年第五屆美洲國家首腦會議上,時任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將這本書送給奧巴馬,再次點燃了人們對拉丁美洲的回憶,那段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五百年來的崎嶇歷史。書裏控訴和揭露了這片大陸貧窮與動盪的根源。而馬拉多納就土生土長自這片大陸,這是理解馬拉多納必不可少的背景板。他就像從《百年孤獨》裏走出的一個人物,如果沒有這段激盪的歷史,馬拉多納很可能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小鎮青年。
如果説全球化和資本主義切開了拉美的血管,那馬拉多納就是噴湧而出的一股血漿,濺了歐洲一身,驚豔了全世界。以至於這片鮮豔的血跡將永恆凝結在巴塞羅那和那不勒斯,供後人瞻仰。
馬拉多納曾在阿根廷隊執教梅西。圖/Osports
也因為馬拉多納是從拉丁美洲噴湧而出的,所以他永遠無法像現代的梅西和C羅那樣,生於承平日久的年代,然後成為一個三好青年。那個時代不曾給予馬拉多納的“好品質”,就像這個時代給不了梅西的“壞品質”,因此過去的人們詬病馬拉多納是癮君子、私生活混亂,現在的人們又詬病梅西沒有狂野的氣質。不變的只是總不珍惜眼前人。
身處全球化末段和後現代娛樂世界的我們,已經難以想象全球化初期的冰與火。馬拉多納是闖蕩歐洲的拉丁美洲之子,一個放蕩不羈的異鄉人,他一生受盡了擁戴和詆譭,也享盡了歡樂與痛苦。用我們的話講,馬拉多納來自江湖,他的身後名也是在江湖裏不斷凝聚和發酵。
馬爾克斯曾經問他外公,海的那邊是什麼,他外公回答:海沒有那邊。足球也是一個星球,成為往事的馬拉多納同樣沒有那邊。
□牛東平(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