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板球運動員伊姆蘭·汗的政治危機

“在我打板球的20年間，所有和我打過球的人都知道：我會堅持到最後一球。”當地時間3月31日，伊姆蘭·汗在發表全國講話時表示，“在我的生命裏，我從不接受失敗……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以更強的姿態迴歸。”

前板球職業運動員、現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正面臨着執政以來最大的危機。

據巴基斯坦《黎明報》（Dawn）報道，巴基斯坦國民議會3月28日通過了反對派提交的對總理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預計國民議會將於本週日（4月3日）對不信任動議進行投票表決。若投票通過，伊姆蘭·汗將被迫下台。

伊姆蘭·汗在3月31日的講話中直指有“外國勢力”和巴國內反對派勾結，試圖推翻他領導的政府。他暗指這個“外國勢力”是美國，但美方對此予以否認。伊姆蘭·汗強調，自己絕不會主動辭職。

巴基斯坦歷史上從未有過一任總理順利完成5年任期，而隨着巴基斯坦反對派獲得超半數議員支持，多方認為伊姆蘭·汗也可能會提前下台，成為巴歷史上首位遭國民議會罷免的總理。專家分析指出，巴基斯坦此次政治變動基本上符合該國政治生態規律。但不管結果如何，巴基斯坦政治一時的變化不會對中巴關係產生根本性的影響。

執政聯盟紛紛倒戈，伊姆蘭·汗面臨下台危機

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已發酵多日。

據巴基斯坦《國際新聞報》（The News International）報道，3月初，巴基斯坦反對派就以經濟社會治理能力不佳等為由向國民議會提交動議，要求對伊姆蘭·汗進行不信任投票。

3月28日，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PML-N）主席、國民議會反對黨領袖夏巴茲·謝里夫正式在國民議會提出針對總理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不信任動議由152名反對派議員簽署，最終獲得161名議員贊成，動議通過。巴基斯坦國民議會共342席，根據憲法規定，對總理的不信任決議必須獲得至少20%國會議員的支持。

當地時間3月28日，巴基斯坦伊斯蘭堡，巴基斯坦反對黨領袖夏巴茲·謝里夫召開新聞發佈會，他正式在國民議會向總理伊姆蘭·汗提出不信任動議。圖/IC photo

巴基斯坦國民議會原定於3月31日對不信任動議進行辯論，並於4月1日至4日期間進行投票表決。但3月31日，國民議會特別會議復會不久後再次休會，副議長Qasim Suri宣佈會期延至4月3日上午11點30分。預計屆時國民議會將對總理不信任動議進行辯論及表決。

根據規定，最終通過不信任投票需要半數以上議員的支持，也即至少需要172名議員的支持。目前伊姆蘭·汗領導的執政聯盟在國民議會共有179個議席，反對派共佔據163個議席。

然而，近段時間以來，關鍵盟友的倒戈讓伊姆蘭·汗失去了國民議會多數席位。分析認為，這讓伊姆蘭·汗距離被彈劾下台越來越近。

據報道，作為執政聯盟成員之一的巴基斯坦統一民族運動黨（MQM-P）週三宣佈倒戈，該黨7名議員將支持不信任動議。另一個執政聯盟成員俾路支省人民黨（BAP）週一就已表示，將支持反對黨的不信任動議，該黨共有5名議員。這意味着理論上而言，反對派已獲得175票的支持，超過通過不信任動議所需的172票。

此外，據法新社報道，十餘名正義運動黨議員都暗示，他們或將在週日的表決中支持反對派提出的動議。不過，伊姆蘭·汗正在採取反制行動，要求最高法院在投票前取消正義運動黨倒戈議員的議員資格。

“伊姆蘭·汗2018年上台以來，主要反對黨對現政府的抗議就沒有停止過。”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南亞所副所長王世達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指出，過去幾年，巴反對派組織了很多抗議示威，指責巴軍方干涉大選、現政府是被扶植上台的。

“今年以來，執政黨和反對派的鬥爭越來越激烈，反對派為了讓伊姆蘭·汗下台甚至擱置了一些分歧，表現出空前的團結，最終聯合提出了不信任動議。所以説，伊姆蘭·汗面臨的壓力比以往都要大，這也是他上台後面臨的最大挑戰。”

事實上，在關鍵盟友統一民族運動黨倒戈後，多方認為伊姆蘭·汗“大勢已去”。在週三的反對派政黨聯合新聞發佈會上，謝里夫稱當天是非常重要的一天，因為所有反對黨團結起來共同應對巴基斯坦面臨的問題。至於總理伊姆蘭·汗，“即使他是選舉出來的，他也應該辭職”。

主要反對黨巴基斯坦人民黨主席比拉瓦爾·扎爾達里也表示，總理已經失去國民議會多數席位，“他沒有選擇，將不得不辭職”。他還稱，謝里夫將很快被選舉為下一任總理。

不過，王世達指出，從賬面上來看，反對派似乎已經獲得通過不信任動議所需的票數，但最終結果到底如何，還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

他認為，反對派所宣稱的票數是否真的屬實無法確定，此外宣稱會支持不信任動議的議員最終是否會投出贊成票也存在變數。“在最後的投票前，各個政黨、各方勢力仍在不斷地分化組合做交易，這些‘交易’最後也會體現在國民議會投票上。”

此外值得關注的是巴軍方的表態。王世達稱，巴基斯坦軍方是否會一直嚴守中立，將直接影響到最後的投票結果。“這可能是隱藏在巴基斯坦政治之下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

指控“外國勢力”陰謀幹預，伊姆蘭·汗拒絕辭職

面對反對黨的“步步緊逼”，伊姆蘭·汗暗示，他絕不會辭職。

據《印度快報》報道，伊姆蘭·汗3月31日晚發表了全國電視講話。他在講話中稱，自己接到消息，“某個國家”試圖干涉巴基斯坦內政，操縱反對勢力試圖推翻他的政府。

事實上，3月27日，伊姆蘭·汗就在首都伊斯蘭堡舉行了一場集會。他對支持者表示，由於他拒絕讓外國影響巴基斯坦外交政策，外國勢力資助巴反對黨對他發起不信任動議。他還拿出一封信，稱這是掌握的證據。

當地時間3月27日，巴基斯坦伊斯蘭堡，當地舉行大規模集會，執政黨正義運動黨的支持者從全國各地出發進入首都，表達對總理伊姆蘭·汗的支持。圖/IC photo

3月30日，伊姆蘭·汗向內閣成員和一些媒體記者分享了這封“外國勢力陰謀信”。據巴基斯坦當地媒體報道，這是一封由巴基斯坦駐外大使發出的簡報信，信中稱，一名外國高級官員暗示，如果伊姆蘭·汗下台，兩國的關係將會改善。

伊姆蘭·汗3月31日晚發表了長達一小時的講話。他表示，國內反對派和“外國勢力”勾結，試圖推翻他的政府。“信中稱，如果不信任動議通過，那巴基斯坦將被原諒；如果不通過，巴基斯坦將面臨嚴重後果。”

對於反對黨要求他主動辭職，伊姆蘭·汗暗示稱他絕不會辭職。他還對巴民眾稱，巴基斯坦面臨一個關鍵的抉擇。“這個國家必須決定未來要走哪條路……我們會向那些試圖將我們奴化的人低頭，還是選擇我們自己的命運？”

值得關注的是，在講話中，伊姆蘭·汗似乎口誤直接點名美國為這個國家，但隨後又否認是美國。“3月8日或更早的3月7日，美國……不是美國……我們收到來自某個國家的信，”他説道，“對於一個自由國家而言，這樣的信不僅是針對總理，也是針對整個國家”。

對於伊姆蘭·汗的“口誤”，美國務院發言人內德·普賴斯3月31日回應稱，美國密切關注巴基斯坦當前的政治局勢、並“尊重支持巴基斯坦憲法流程和法律”，但相關指控“不是事實”。

不過，4月1日，巴基斯坦政府發佈聲明稱，巴方召見了一名美國高級外交官，對美國“干涉”巴基斯坦內政提出強烈抗議。據稱，伊姆蘭·汗31日主持召開了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正式通報了某國高級官員與巴基斯坦駐該國大使溝通的情況。國安委對相關情況嚴重關切，認為某國高官使用了“非外交用語”，等同於該國公然干涉巴基斯坦內政。

當地時間4月1日，巴基斯坦伊斯蘭堡，當地民眾舉行集會抗議美國干涉巴基斯坦內政。圖/IC photo

對於伊姆蘭·汗關於“外國勢力”干預的指控，巴基斯坦反對黨予以否認。據《黎明報》報道，謝里夫在一份聲明中稱，伊姆蘭·汗已經陷入“絕望”，為了保住他的權力發表了“災難性的演講”。

謝里夫認為伊姆蘭·汗“和以前一樣再次撒謊”，因為“不展示信函意味着沒有信函”。他還表示，伊姆蘭·汗的講話正在破壞巴基斯坦的外交關係，他對巴構成了“安全威脅”。

據新華社報道，巴基斯坦資深政治分析師哈龍·拉希德認為，此次政壇動盪針對伊姆蘭·汗本人，背後推手“正是美國”。他認為，伊姆蘭·汗拒絕接受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後在巴軍事存在，拒絕參加美國主辦的“民主峯會”，拒絕支持美國發起的“外交抵制北京冬奧會”，拒絕參與美國主導的對俄羅斯制裁等一系列舉措，加深了美方對伊姆蘭·汗的痛恨。

第三位面臨不信任動議的總理，是否會成首位被彈劾下台的總理？

現年69歲的伊姆蘭·汗曾是一名板球職業運動員，1992年曾率領巴基斯坦國家板球隊贏得世界盃冠軍。也因此，伊姆蘭·汗被視為巴基斯坦的“民族英雄”。

退役之後，伊姆蘭·汗轉向政壇，並於1996年成立了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22年後，伊姆蘭·汗帶領正義運動黨走向巴政壇最高處，他本人也於2018年8月正式成為巴基斯坦新一任總理。

資料圖：伊姆蘭·汗。圖/IC photo

《國際新聞報》指出，伊姆蘭·汗是巴基斯坦歷史上第三位面臨不信任動議的總理，但他可能會成為第一位因為不信任動議而下台的總理。

第一位面臨不信任動議的是前總理貝娜齊爾·布托。1988年，35歲的布托成為巴基斯坦歷史上最年輕的政府首腦，也是穆斯林國家中第一位女性總理。一年之後，反對黨對她發起不信任動議，稱她過於關注黨派政治、忽略盟友意見等。但她以微弱優勢贏得投票，避免了被罷黜。

第二位面臨不信任動議的是前總理肖卡特·阿齊茲。阿齊茲2004年出任巴基斯坦總理，2006年8月因為腐敗指控面臨反對派發起的不信任投票。阿齊茲否認腐敗指控，並在不信任投票中獲勝。

據BBC報道，伊姆蘭·汗2018年以打擊腐敗、發展經濟為核心上台，但如今巴基斯坦通貨膨脹率高居不下、海外債務飆升，民眾對政府的不滿加劇。

今年2月，在進行了第六次進度審查後，巴基斯坦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貸款10.5億美元，更是遭到多方批評。反對派甚至指責巴政府沒能帶領巴基斯坦經濟走上增長軌道，反而向IMF“出賣巴基斯坦主權”。

還有一些觀察家指出，伊姆蘭·汗政府和軍方產生分歧，或許也是導致他當前面臨政治危機的一個影響因素。

當地時間3月27日，巴基斯坦伊斯蘭堡，當地舉行大規模集會，民眾表達對總理伊姆蘭·汗的支持。圖/IC photo

王世達分析稱，巴基斯坦反對派一直指責伊姆蘭·汗政府沒有推動經濟發展，但客觀上來説，巴基斯坦的經濟近幾十年都被綁在美國的“反恐戰車”上，經濟發展起伏不定。自2010年之後，巴經濟增速出現明顯下降。

“伊姆蘭·汗上台之後，巴經濟發展也沒有脱離大的框架。不過，受到新冠疫情等因素的影響，巴經濟發展更為困難。”王世達指出，巴基斯坦經濟存在一些固有的問題，如工業基礎不足、服務業佔比過高、農業人口很多等，這導致巴經濟在全球市場上的競爭力不是很強。“從歷史縱向比較，伊姆蘭·汗在經濟上的表現並不能説多好，也不能説多差，但他執政期比較明顯的一點是，和反對派的矛盾一直非常尖鋭。”

事實上，王世達認為，巴基斯坦此次政治動盪雖然引人關注，但它並不非常罕見。“整體上來説，它仍符合巴基斯坦政治的運作邏輯。巴基斯坦軍政之間、政黨之間、政黨內部的固有矛盾長期存在，也一直影響着巴基斯坦政壇的演變。”

自1947年印巴分治以來，巴基斯坦已經出過22任總理，但迄今為止，沒有一任總理順利完成5年任期。“這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巴基斯坦政壇獨特的特點。”王世達稱。

據《黎明報》4月1日報道，伊姆蘭·汗在接受ARY新聞電視台專訪時表示，“建制派”給了他三個選擇：辭職、不信任投票、提前大選。對此他認為，面對不信任投票，他絕不會考慮辭職，“（提前）大選可能是最佳選項”。

除此之外，伊姆蘭·汗在採訪中還表示，他面臨着生命威脅。他稱，那些試圖推翻他的政府的人害怕，即使他下台，公眾也會繼續支持他。稍早前，巴基斯坦信息部長也曾表示，安全機構報告稱，有人試圖暗殺總理伊姆蘭·汗。

巴基斯坦此次政局動盪是否會對中巴關係產生影響？對此，王世達表示，巴基斯坦政治有其自身發展規律和邏輯，不管此次政治動盪最終結果如何——伊姆蘭·汗留任或是提前大選產生新政府，都不會對中巴關係和中巴合作大局產生根本性的影響。

“中國和巴基斯坦是全球唯一一個全天候戰略合作伙伴關係，兩國基於地緣利益、經濟利益、戰略利益等建立互利合作的夥伴關係。因此，兩國關係不會因為巴基斯坦政局的一時變動而受到根本性的影響”。王士達説。

在3月31日的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汪文斌被問及是否擔心巴基斯坦領導人的改變會影響中巴關係。他表示，中國一貫奉行不干涉他國內政原則，作為巴基斯坦全天候戰略合作伙伴和友好鄰邦，中方真誠希望巴基斯坦各黨派保持團結，共同維護國家發展穩定大局。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張磊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