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團錦簇的大觀園中,有一處院落很獨特。這所院落叫櫳翠庵,這裏的主人是妙玉。
妙玉在《紅樓夢》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物。她與賈府似乎沒有任何關係,王夫人卻在元春即將省親的關鍵時刻,迫不及待地下了帖子,派了車轎,接了妙玉進府,住到了大觀園之中;“金陵十二釵”中的人物,大都是賈府中的女子,或者和賈府有着密切關係的,只有妙玉是個例外。
自從妙玉住到了大觀園中的櫳翠庵,這裏儼然就成了妙玉的地盤,就連賈府中的主子們,也不敢隨意涉足。甚至於賈府中的少奶奶李紈,想要一枝櫳翠庵的梅花,都要考慮一下妙玉的臉色。
第五十回,李紈召集了小姑子們和賈寶玉,在櫳翠庵作詩,就像以前每一次詩社一樣,這一次又是賈寶玉落第。賈寶玉笑道:“我原不會聯句,只好擔待我吧。”李紈笑道:“也沒有社社擔待你的,又説韻險了,又説整誤了,又不會聯句了,今日必得罰你,我才看見櫳翠庵的紅梅花有趣,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她,如今罰你去取一枝來!”
櫳翠庵在大觀園之中,大觀園是賈府的地盤,作為賈府中的少奶奶,李紈想要一枝櫳翠庵的紅梅花,卻因為“可厭妙玉為人”,而不願意去求妙玉送自己一枝。可見,往常,這位珠大奶奶,在妙玉那裏,大概碰過釘子,或者受到過妙玉的輕視,所以,她不願意和妙玉再有什麼接觸。
這可奇了。妙玉只不過是賈府中一位寄居的客人,為什麼連賈府中的少奶奶都要對她忍讓三分?為什麼李紈想要一枝櫳翠庵的紅梅,都怕看到妙玉給自己臉子瞧?
其實,仔細梳理一下《紅樓夢》中的細節,我們不難發現,這位妙玉,其實以前應該是和賈府有某種關係的,而不會是像林之孝家的回王夫人時所描述的那樣,她只是京城西門外牟尼院的一個小尼姑,因為師父亡故,才投到賈府中來的。賈府也並非是做慈善的,不可能將一個和自己家裏沒有任何關係的小尼姑,請到家裏來,當“祖宗”一樣供起來。
第四十一回,賈母帶着劉姥姥來到了妙玉的櫳翠庵,妙玉捧了茶盤過來,賈母笑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也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
這一對一答,已經彰顯出妙玉和賈母的熟識程度。妙玉很瞭解賈母的喜好,賈母也知道妙玉這裏的習慣,大約客人來了,妙玉喜歡拿出六安茶來。
大觀園方圓三里半大小,雖然是賈府的園林,但是因為地方太大了,賈母從來都沒有真正逛完過,這一次帶着劉姥姥逛大觀園,薛寶釵的蘅蕪苑,賈母都是第一次去。但是賈母卻能和一個寄身賈府的小尼姑,如此熟悉,足見其中頗有文章。
但是,和賈母很熟悉,肯定並不是妙玉敢給李紈臉色瞧的原因。真正的原因,還隱藏在幾個細節之中。妙玉給賈母送了茶,又悄悄拉了黛玉和寶釵去吃“體己茶”,賈寶玉心裏明白,也悄悄跟了過來。
給這三個人吃茶,妙玉拿出了兩件很珍貴的古玩,分給寶釵和黛玉,給寶玉的是自己尋常吃茶用的綠玉斗。賈寶玉不滿意了,説“她兩個用那樣古玩珍奇,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笑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説句狂話,只怕你家裏未必能找得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
妙玉給黛玉和寶釵的杯子,是真正的古玩,絕非贗品,身為富家公子的賈寶玉,自然是認得的,所以他才表示不滿,但是妙玉的話更讓人吃驚,她尋常吃茶的綠玉斗,竟然是奢華的賈府中,都找不出來的!
這説明什麼?這三件器皿,都透露出一個真相——妙玉的財富,遠在賈府之上,她也從未真正將賈府放在眼裏。雖然賈府收留了妙玉,但是妙玉在賈府,依然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姿態。
憑什麼?只有一種可能,官宦人家小姐出身的妙玉,其原始家庭,比賈府更高貴!古代的血統問題,其實很嚴重,只要曾經的身份高貴,即便是後來家道衰落,也依然可以高人一等,目空一切。就像《儒林外史》中的那位萬雪齋,因為曾經做過程家的奴僕,就一輩子在程家抬不起頭來,雖然後來程家衰敗了,萬雪齋也早就贖了身,並且靠着自己的精明,賺取了不菲的財富,富可敵國,但是程家的舊主子來了,萬雪齋依然要畢恭畢敬地磕着頭,將舊主子迎進去。
所以,只能是妙玉曾經的家庭,比賈府更高貴,她才能在賈府如此的高傲。而這一切,是賈府人心知肚明的。
所以,她敢給李紈臉色瞧,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