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志傑
厲害了,周錫瑞同學。
10月18日,第九屆世界中國學論壇在上海國際會議中心開幕。論壇致敬中國學研究者的單元“世界中國學貢獻獎”今年頒發給了英國漢學家、劍橋大學克萊爾學院院士魯惟一,美國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歷史系榮休教授周錫瑞,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葉嘉瑩。周錫瑞在獲獎感言中説:“對於全世界的中國歷史學家來説,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是一個黃金時代。學術交流、檔案研究、實地調查、突破性的中國學術研究以及合作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程度。”這是一個能讓我們蹭一下熱度的好消息,轉到大學同學微信羣分享,不僅引來熱鬧的圍觀,也同時激起同學們對周錫瑞在山東大學歷史系學習、研究時一起上課、打籃球,那些有趣的故事和洋溢着青春氣息的美好記憶。
我與周錫瑞沒有直接交往,但對其印象挺深。那時候學校的外國人少。1979年秋天入校不久就在山大校園看見一個常常騎着自行車奔走的“洋鬼子”,微黃色頭髮,亂蓬蓬的,高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那時國內的眼鏡基本都是黑或白色塑料框架,所以他的辨識度極高。一個美國人為什麼起了“周錫瑞”這樣純粹的中國人名字?不是非常準確的答案是:姓周,是因為他非常崇拜周恩來總理,至於為什麼名叫錫瑞,就不怎麼清楚了。周錫瑞喜歡打籃球,經常與同學們同場競技,雖然打籃球的技巧水平不怎麼高超,卻憑着身高優勢,常有分數進賬。與他同場競技的同學説,也不知周錫瑞當時多大年齡,但他的體質好,跑得賊快。當時同學們還傳言,周錫瑞夫人是日本人,有個十幾歲的兒子跟着他們一起在山大,好像是讀中學。
大概是1980年春天,周錫瑞在山大新校的文史樓201教室做過一次學術報告,用的是並不十分流暢但能讓同學們聽懂的漢語,偶爾夾雜幾句英語。也是夠唬人的,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不僅學問研究的是義和團,而且漢語水平尚可。據説他在圖書館和檔案館翻閲了大量與義和團有關的原始資料,之乎者也弄得一清二楚,比我們這些以母語在讀的大學歷史系學生更加自如。那時還聽説,周錫瑞是著名的《菊花與刀》作者魯斯·本尼迪克特的後人。這條未經證實的消息至少可為與周錫瑞有關的兩個問題作為旁註,其一,周錫瑞研究近代中國歷史與文化是有家學淵源的,魯斯·本尼迪克特對日本及東亞文化的研究潛移默化影響了周錫瑞,讓他愛上中國歷史。其二,周夫人是日本人,是不是年輕時的周錫瑞曾跟隨家人在日本生活學習過?當然,這樣的推測沒有實質意義,只是作為同學,八卦、調侃、高興,然後大家會心一樂,足矣。
憑直覺看,周錫瑞性格温和,學習認真,除了跟隨我們的老師路遙先生研讀,更多時間是泡在學校圖書館和檔案館,翻閲原始檔案資料。他還去了義和團在山東以及河北的發源地,進行實地考察。義和團運動多發生在偏遠的經濟落後地區,像山東與河北交界,交通不便,當時從濟南去一趟得轉好幾次長途汽車,耗時大半天。那裏的生活狀況不甚理想,吃、住都處在落後狀態。周錫瑞就是這樣奔走于田野鄉村,調查研究,拿到第一手資料。大二那年,我們班一部分同學跟着老師去河北魏縣搞義和團運動調查,這是我們歷史系一直持續進行的一項歷史調查活動,包括周錫瑞的調查也是這項活動的一部分。同學們回來説,魏縣的桃酥硬度達到磚頭級,他們將桃酥作為玩具,在大街上擲來擲去,先打中者為勝方。可見當時的生活條件之差。周錫瑞在這麼艱苦的條件下堅持對義和團的實地調查研究,完成了影響巨大的《義和團運動的起源》一書,於1987年以英文在美國出版,1995年中譯本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
無論在英文版序言還是中譯本的前言中,周錫瑞對他在山東大學的那段學習研究經歷都不吝讚美之詞。英文版序言中説:“對我來説尤為重要的是山東大學歷史系的師生們所做的口述歷史調查的原始採訪記錄。他們在1960年—1966年間深入魯西,在這一鬧過義和團運動的地區內遍訪老農。這些歷史調查已有一卷選編出版。但我能得以查閲這些調查的最原始手稿記錄。這些手稿中,訪問者記下了當年的義和團成員以及旁觀者對義和團運動最初階段的回憶。山東大學歷史系向我慷慨提供的這些記錄稿,比公開發表的資料選編更為完整,對我重新探索和構建義和團的早期歷史成了不可缺少的材料。正是從這些資料中,我們第一次得以從農民的角度瞭解這次大規模的中國農民運動。山東大學兩次安排我去鬧過義和團的鄉村地區旅行,在原先的口述歷史調查的基礎上,我又作了進一步的採訪。再加上對這一地區的自然氣候和社會生態環境的觀察,使得原先那些材料對我有了更豐富的內涵。這些訪問價值無量,它幫助我理解了社會經濟條件的地區差異(常常在同一縣城之內也大有差異)的重要性,它是義和團運動興起的因素之一。”“我尤其感謝山東大學歷史系的朋友和同行們,特別是徐緒典、路遙、李德徵和陸景琪。他們是我尋找義和團運動資料的指導專家,亦總能在我的研究和看法與他們發生分歧時表示理解。”
在中文版前言中,他這樣寫道:“1979年至1980年當我在山東大學做這一課題研究時,受到路遙教授及其他同行的相當關注,對此我表示深切的感謝。他們給予我的幫助不僅在於提供了20世紀60年代山東大學所做的口頭歷史調查資料,還在於他們的研究直接影響了我對義和團運動發展階段的看法。關於魯西南大刀會、直(河北)魯邊界的義和拳以及魯西北神拳是義和團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的觀點,就是直接接受了他們的分類方法。另外,路遙先生的《義和拳運動起源探索》一書在研究方法與角度上,與我也有着某些相同之處。首先我們的研究基礎都是建立在歷史文獻與口頭歷史調查資料上;其次是區域性的研究,特別是義和團發生地方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環境。在對社會背景的研究上,路先生與我所持觀點極為相似。”
《義和團運動的起源》中譯本出版後,在歷史研究與教學以及愛好者中反響很大,10年間先後加印5次,在同類歷史著作中比較罕見。周錫瑞提到的徐緒典、路遙、李德徵和陸景琪諸先生,正是我們讀書時的授課老師。徐緒典是著名的中國近代史專家,在義和團運動研究方面多有建樹。李德徵後任歷史系主任,陸景琪為圖書館學系主任。今已94歲高齡的路遙先生,筆耕不輟,時刻以敏鋭眼光關注當下學術界動態,不時拋出醒世卓見。在今年秋天舉行的義和團運動學術討論會上,路遙先生還發表了相當前沿的視頻致辭,不愧是義和團運動研究的棟樑和指引者。
向大家正式介紹一下週錫瑞同學,確切的稱謂應該是周錫瑞先生:周錫瑞,1942年生於美國加州,在哈佛大學師從費正清學習中國歷史,1964年獲文科學士學位,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師從列文森和魏裴德,1971年獲博士學位。是美國學界在中國近現代史研究領域中最有成就、最負盛名的學者之一,長期在美高校任教,2012年榮休於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出版《義和團運動的起源》《改良與革命:辛亥革命在兩湖》《葉:百年動盪中的一箇中國家庭》《1943:中國在十字路口》等著作。
我們入校時,大部分同學都比周錫瑞先生的年齡小20歲甚至更多,他卻留給同學們一個步履輕盈、健步如風的小夥子印象。那時人家早已博士畢業,我等剛入校門,哪有同學之福分?而同學們又那麼樂意稱他為“同學”,顯見周錫瑞平易近人。1980年我們讀大二時,周錫瑞結束對義和團運動的調查與研習離開山大校園,其後同學們卻經常提起他。四十餘年過去,已是虛歲八十的周錫瑞先生,在同學們的記憶裏還是那個騎着自行車、斜挎書包、冬天戴一頂黃色軍帽,穿行在山大校園裏的帥氣、和氣的周錫瑞同學。祝老同學永葆青春,學術精進,希盼老同學再到山大校園看看,一起打籃球,“回到”我們共同懷念的上世紀80年代那個黃金時代。
最後特別需要講清楚的是,周錫瑞先生的夫人名叫葉娃,是著名農業經濟學家、翻譯家葉篤莊先生之千金,曾經翻譯全本《達爾文全集》。周錫瑞著《葉——百年動盪中的一箇中國家庭》便是講的葉氏家族的百年故事。至於同學們口中的傳説,只能歸結為那時候我們很年輕,思想活躍,所知卻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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