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年當公主, 是件很慘的事

891年前的今天，北宋涼了。

一年前，金兵南侵。正在艮嶽遊園賞花的宋徽宗趙佶，嚇昏過去，醒後連忙傳位太子趙桓，史稱宋欽宗。這一年，靖康元年，剛剛即位的宋欽宗26歲。皇位還沒坐熱，緊接着不到一年的時間，金人攻勢越來越猛，北宋朝廷內亂不斷，曾經宋人引以為傲的號稱世界第一的汴京城，連同這位優柔寡斷的年輕皇帝，再沒有能力抵禦來勢洶洶的北方民族。

1127年，靖康二年3月20日，宋欽宗和太上皇宋徽宗被俘，北宋滅亡。

亡國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時時縈繞在趙佶父子二人心頭，但夢總能醒，哪怕是苟活。然而對於經歷戰爭的女人們來説，亡國以後，才是真正痛苦的開始，之後的遭遇變成永遠滴血的傷疤。

1.

金朝的第二位皇帝完顏晟，命人將徽、欽二帝，連同大量宗室皇族、後宮嬪妃與貴卿、朝臣數千人等俘虜，全部押送北方，汴京城中公私積蓄被擄掠一空。

宋徽宗被俘的22個女兒中，最受其寵愛的王貴妃的女兒，榮德帝姬趙金奴，和順德帝姬趙纓絡，靖康之變時一個25歲，一個16歲。趙金奴靖康之變後，為金完顏昌之妾，完顏昌為金熙宗誅殺後，榮德帝姬入宮中侍金熙宗。趙纓絡則被完顏宗翰所佔，後離開完顏宗翰寨去五國城，為金東路都統習古國王按打曷所拘，很快死於按打曷寨中。

還有一名茂德帝姬趙福金，靖康之變時22歲，她容貌最美，因而為金人指名索要，為第一批送入金營者。茂德帝姬先為完顏宗望所佔，又為完顏希尹所佔。第二年8月即被折磨死於完顏希尹寨。

北宋徽宗時，因蔡京建議，宋廷仿照周代的“王姬”稱號，宣佈一律稱“公主”為“帝姬”，這一制度維持了十多年，直到南宋初才恢復舊制。

另外的公主，無論出身於皇后還是普通嬪妃，所遭受的折磨並不會因其身份而有所差異。有的在北上的途中不久就被蹂躪致死，有的被分配給金國的貴族做奴婢，“命好”一點的，成為金國皇帝、宗室的姬妾，但也擺脱不了被爭來搶去的命運。以下這些，是僥倖留下名字的公主們，還有一些，則已經被湮沒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裏。

嘉德帝姬趙玉盤（1100—1140）：母顯肅皇后鄭氏，初嫁左衞將軍曾夤，靖康之變後，為金宋王完顏宗磐妾，完顏宗磐被金熙宗誅殺後，嘉德帝姬沒入宮中侍金熙宗，死於天眷三年十二月，後追封夫人。

安德帝姬趙金羅（1106—1127）：母顯肅皇后鄭氏，靖康之變後為金之都統完顏闍母所佔，於同年十月二十六日即被折磨死於完顏闍母寨。

茂德帝姬趙福金（1106—1128）：靖康之變時22歲，初嫁宣和殿待制蔡鞗，茂德帝姬容貌最美，因而為金人指名索要，為第一批送入金營者。茂德帝姬先為完顏宗望所佔，又為完顏希尹所佔。第二年，即天會六年八月即被折磨死於完顏希尹寨。

成德帝姬趙瑚兒（1110—？）：母顯肅皇后鄭氏，初嫁向子房，入金後入浣衣院。

洵德帝姬趙富金（1110—？）：初嫁田丕，靖康之變後，為金珍珠大王完顏設也馬之妾，設也馬即國相完顏宗翰之子。

顯德帝姬趙巧雲（1111—？）：初嫁劉文彥，入金後入浣衣院。此後未見其出洗衣院之記載。

儀福帝姬趙圓珠（1111—？）：未嫁，靖康之變後，為四皇子完顏宗弼所佔。

保福帝姬趙仙郎（1112—1127）：未嫁，靖康之變後，同年三月七日被折磨死於劉家寺。

仁福帝姬趙香雲（1112—1127）：未嫁，靖康之變後，同年二月二十五日被折磨死於劉家寺。

惠福帝姬趙珠珠（1112—？）：未嫁，靖康之變後，為寶山大王完顏斜保妾。

2.

值得一提的是金國首都上京的“浣衣院”。

“浣衣院”不是什麼洗衣服的院子，而是金國皇族挑選宮女，尋歡作樂的地方。大批北宋的女性撐過漫長的北上之路抵達上京之後，就被作為戰利品，作為戰敗國的賠款，被迫穿上金人底層奴隸穿的服裝“身披羊裘，袒露上體”，送入這裏淪為官妓，供金國的男人們發泄獸慾。

進過“浣衣院”的不乏曾經身份顯赫的女子，比如宋徽宗的妃子，後來南宋開國皇帝宋高宗的母親韋氏，以及宋高宗的髮妻邢秉懿。

影視劇中的邢秉懿形象

曾經尊寵一時的貴族女人，沒上過戰場，災難來臨時就亂了陣腳，不敢活，也沒勇氣去死，只好行屍走肉一般，委曲求全忍受各種屈辱。

而在南方，北宋遺臣擁立宋欽宗的弟弟，20歲的趙構，在南京應天府即位，改國號為南宋，趙構即為宋高宗。南宋建國後，趙構的生母韋氏，和髮妻邢秉懿才得以逃出浣衣院，跟徽、欽二帝一起囚禁在漢人聚居的五國城。

這邊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南宋的朝廷卻在營救二王的問題上發生分歧，還因此鬧出秦檜岳飛這件千古大冤案。

秦檜岳飛冤不冤自有人定論，邢秉懿卻是真的冤，她翹首以盼，以期自己的丈夫能帶着軍隊來拯救遭受折磨的宋人同胞們，結果卻盡是失望。

一同被北遷的宋臣曹勳受宋徽宗之託逃回南方，臨行之前，邢秉懿脱下一隻金耳環，命侍者交付曹勳，請他轉交給宋高宗，她託付曹勳幫她轉達宋高宗一句話，希望能像這隻耳環一樣，能早日與大王相見。然而等待的結果是，宋高宗在杭州遙冊她為皇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南宋剛立國，宋高宗一心韜光養晦，不論在政治考量，還是軍事戰力上，趙構似乎都沒有要營救父親哥哥的打算，何況是一個女人。紹興9年，宋高宗在位12年，邢秉懿於五國城逝世，時年34歲。

3.

幸運得以南歸的女人也有，比如也曾淪為浣衣院官妓的公主，柔福帝姬趙多富。柔福帝姬小名嬛嬛，是趙構同父異母的妹妹。趙構一定不會喜歡這個妹妹，因為她是宋徽宗最寵愛的王貴妃所生，比起自己受盡冷眼的母親韋氏，趙構大概從小就活在受寵妹妹的陰影當中。

影視劇中的柔福公主形象

“柔福帝姬”被擄北上時才17歲，是宋徽宗未出閣的公主中年紀最大的。金國的將領們對她格外重視，打算將這位公主敬獻給大金國的皇帝金太宗。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金太宗後來並沒有接納這個公主，而是把她送入浣衣院，受盡折磨。她逃回南宋的時候，距靖康之難已有3年，趙構記不清公主的容貌，便命老宮女查驗，加上宮中舊事她也能大致回答圓滿，除了她的腳。這名女子有雙大腳，不似公主的纖足，對此，她淚流滿面地解釋説，金人驅逐千萬裏，赤腳奔走至此，豈能還有一雙纖足，“金人驅迫，跣行萬里，豈復故態……”如此悲憤的言論惹得眾人紛紛淚下，趙構也就不再懷疑，復封她的公主稱號，此後寵渥有加。

但也有一種説法是，這個“柔福帝姬”其實是假冒的公主，真的柔福，在浣衣院度過好幾年屈辱生活後，又被完顏宗賢所得，隨後送入五國城嫁給一個漢人徐還，31歲時就死在了金國。

這個説法，是宋金兩國議和後，趙構的生母韋氏被遣送回國時所言。被拆穿的假“柔福帝姬”其實是一位當年被金人俘虜的平民，在北上途中遇到一位曾經在王貴妃身邊侍奉的宮女，因此聽了許多公主的故事，這名女子曾經被人三次拐賣，好不容易逃回故土，卻又遭遇南宋軍官剿匪，情急之下只好編了假公主的身份。

假公主最終被當街斬首，民間卻開始流言紛紛為其抱屈，後來不少史學家也認為被殺的女子其實是真公主，之所以被殺是因為南歸的韋太后擔心其暴露自己在北方被凌辱糟蹋的各種醜事。

無論怎樣，在戰爭中，高貴的公主和妃嬪，尚且能在苦難的歷史上留下一個名字，讓人們緬懷。而無數的平民女子，卻只能像草芥一般，任敵人折磨，被故國拋棄，再沒有人記得她們的名字。

《清明上河圖》局部

4.

靖康之難，是歷代亡國恥辱的巔峯。南宋以後的社會，逐漸開始嚴格到變態地審視女子守節的問題，有學者認為，與此不無關係。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無辜的女人們反而被戴上越發沉重的枷鎖，好像只要這樣，災難就能減輕一點。而倖存的人們，為了更歲月靜好，理所應當地活下去，選擇性遺忘的基因被鍛鍊得越來越強大。

比如宋徽宗和宋欽宗，徽宗被俘後，在金朝的五國城度過自己生命的最後8年，這期間還生下了6個兒子、8個女兒。欽宗也不差，活了28年之久，生下4個孩子。

再比如宋高宗，髮妻邢秉懿死後，他連忙立了自己的寵妃吳氏為後。他命人在史書裏抹去這段恥辱的記憶，好像只要這樣，杭州就還是曾經汴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