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水原名沈慧芝,年少時擅長鼓琴度曲,本是上海灘琵琶院落中的一名雛妓,機緣巧合,她被一位皇室貝勒爺看中,從上海攜往了京城。
好景不長,這位貝勒爺沒過幾年便病故了,沈慧芝呆在貝勒府中恐怕日子是沒那麼好過的。所幸她生性機敏,或者説貝勒爺對她算是情真意切,死後即使是她想走貝勒府的人也未多加刁難。
沈慧芝輕輕鬆鬆回到了上海,還帶着大量貴重細軟回到了上海。不過此刻的她是舉目無親,只能是找到在上海的一位故友。不巧的是此時故友正在與一羣好友熱切交談。見到沈慧芝造訪,故友便將沈慧芝的財物交給了一位朋友看管,自己則陪沈慧芝外出吃飯。
沒成想,這頓半吃飯半敍舊的晚飯吃到了晚上兩人才回來。歸來後卻見那位朋友還守在原地,見到沈慧芝後,便將財物交還於他然後再匆匆離去。
這位替沈慧芝守護財物的人正是當時在上海灘已經小有名氣的新聞界才子史量才。
這次相遇在雙方心中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兩人由此相識,而後相知相愛。
沈慧芝隨了史量才之後,可將史量才看作是她的終身依靠。史量才對沈慧芝也是用情頗深,取莊子“秋水時至,百川灌河”之意,為她取名“秋水”,也更有“半野枯藤纏作夢,秋水文章不染塵”的意味,更是視她為自己心中的“秋水伊人”。
沈秋水帶着她的財產成為了史量才的二太太。她將滿腔的情意和畢生的積蓄都給了他,讓他一片熱血地去發展他的事業。
1913年,史量才接辦《申報》,首次提出“人格、報格、國格”之説。《申報》原是英國人美查於1872年創辦,後由席子眉、席子佩兄弟接辦。然而因為經營不善,導致連年虧損。那位中國近代史上的狀元實業家張謇有意購進《申報》作為社會活動資本,考慮到史量才當時在新聞界的名聲,故而邀請史量才加盟。
史量才用沈秋水給他的資金,花十二萬從席子佩手裏接收了《申報》,買下了《新聞報》,並利用自己的才氣,將兩份報紙辦得紅紅火火。在他的手上,《申報》得以發揚光大,從而成為了中國影響最大的報紙之一,而他還招聘羅了一些當時有名的文人雅士,如張恨水等人在他的副刊上連載了不少鴛鴦蝴蝶派的小説,從而進一步擴大了《申報》的銷量。
年僅三十餘歲的他,眼下正是意氣風發,鋭不可當之際。
此刻他想到了陪伴在他身邊的秋水,於是決意為她造一幢別墅。此前因為多次到杭州採訪,史量才對西湖甚是喜歡,便將建造地點大致選在了杭州。
穿過花港觀魚,漫步西湖大道,走過斷橋,沿着葛嶺山下的北山街,他們來到了新新旅館。
此處是寧波商人何葆齡迴歸自然生活所興建,而其子何積藩將其由“何莊”改建為“新新旅館”,使其成為了當年中國最豪華的旅館之一。此後史量才所熟悉和喜愛的作家谷崎潤一郎和芥川龍之介,還有種種舊識,如胡適、徐志摩、李叔同等都曾先後與新新旅館結緣。
史量才和沈秋水最終決定將別墅選在此處。傍着何莊,面臨西湖,仿照《紅樓夢》中“怡紅院”的格局,建造了一座莊園,並以沈秋水之名取名為“秋水山莊”。
庭園建造和中國傳統建築稍有不同,格調貴而不華,造型和裝飾匠心獨運。因而,山莊落成後,沈秋水便到了杭州定居。
但此刻的她,心境未必一如往昔。
山莊雖命名為秋水山莊,但史量才的人和心已全然不在她身上。史量才身邊又有了一位新的佳人,且又是一位有才有貌對他事業頗有幫助的女子。
他給了她一幢別墅,然而她的心又豈是一座房子可以彌補的?
後人評説這段姻緣之時,常為沈秋水鳴不平,認為她從之前的你儂我儂轉變成這深深閨怨之人,想來是哀愁,那麼這“秋水山莊”也應改名為“失意山莊”。
其實,我想未必如此。當初沈秋水跟了史量才之時便已是二太太的身份,只是如今這二太太身後又快有了三太太而已。
更何況此時史量才的事業已發展至頂峯。1932年,《申報》已發展生物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大報,日銷量已達15萬份。而繼“九一八”屍變之後,許多進步人士的言論文章等都是在這裏發表的。包括魯迅後期的許多重要言論都是在《申報.自由談》這裏獲得的發表。另一方面,這段時間他對沈秋水的愛意濃度或許也沒有降低,從他後來對沈秋水的表現便可以看出。
沈秋水當初在貝勒府跟着貝勒爺只怕身邊之人也是隻多不少,至於她對貝勒爺有多少情意這倒是説不清了。
或許沈秋水最值得悲哀的是,明明知道他身邊不缺彩蝶翻飛,依然如飛蛾撲火般依靠着他,無怨無悔。
“投之以桃,報之以瓊瑤”,只要他待她好一分,那麼她便可以為他付出百倍,這便是一腔痴情。
明明知道火焰的炙熱會灼傷自己,然而心中依舊是舍不掉對那份温暖的眷戀,故而情願是帶着傷害也要不斷靠近心中的光亮。
史量才英姿勃發,言行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不安。由於史量才的社會輿論影響力,他們只能先對他進行各種拉攏,卻最終宣告失敗。
軟的不行,國民黨又採取了硬手段,在1932年對《申報》下達禁郵令,想借此來恐嚇史量才。
據説史量才和蔣介石還就此進行過一番談話。蔣説:“我手下有幾百萬軍隊,激怒他們是不好辦的。”而史則還擊説:“我們《申報》髮型十幾萬,讀者總有數十萬吧!我也不敢得罪他們。”
有人或許會説這段子荒誕不羈,想來是後人編造,為了突出史量才的骨氣和耿介之風。
然而,按當時民國諸君的“出格”行為來看,史量才這番做法還算是“合情合理”的。越是大意越是容易出現問題。1934年11月14日,史量才和沈秋水、兒子史詠賡還有同學鄧祖詢從杭州返回上海,不料車行途中,突然冒出一夥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持槍襲擊,一陣亂槍之後,前排的司機和隨從是當即身亡,史量才猝不及防,便棄車狂奔,卻依然躲不過被槍襲的命運,身中數彈,當場氣絕而亡。
坐在他身旁的沈秋水,哪裏見過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兇殘的暗殺場面,驚嚇過度吐血數日。
等到痊癒後更是萬念俱灰,一片痴心化作古井水,在杭州西湖龍井路吉慶山麓一處幽靜地為史量才選了一塊墓地。
他此生最愛的女子或許不是她,她卻是最後陪伴在他身邊的女子,也是親眼見證了他的死亡的女子。
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這樣突然間死去,她猝不及防,她驚慌失措,她無可奈何。
他的離去,帶走了她所有的愛意,自此,她便是萎謝了。
靈堂上沈秋水彈琴為史量才送別,安葬史量才後,沈秋水將秋水山莊捐給了慈善機構,那裏從此由一個象徵着愛情的地方變成了“尚閒婦孺醫院”這樣一個盛滿慈愛的地方,或許這是她和他共同的願望吧。
此後沈秋水又將史量才在上海的公館也捐給了育嬰堂。她自己覓得一陋室,吃齋唸佛,靜度晚年,等到1956年安然離世。
他未曾給她留下一男半女,他的離去,帶走了曾給予她的三分之一的愛情,也帶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亮色。這麼一座秋水山莊,或許是他留給她最大的安慰,然而她卻未曾在這裏頤養天年。
如今的秋水山莊,經過修繕之後已是基本恢復了舊貌。誰還曾料想這靜謐清閒的西湖旁,這熙熙攘攘的遊人中,還掩藏着秋水山莊這樣一處藴含着熱烈纏綿之味的所在呢?亦如當年那安靜得如水波不興的沈秋水。
誠如當年史量才的一位好友當年對秋水山莊的描繪:“上了船埠,便見那山莊橫在英式鐵門的格條間,裏面有着熱烈的生之氣息,其情灼人。良久,讓人頗感天與地的無限空曠間,有這樣一幢建築是為纏綿而築的。人世間的真真切切,無須尋覓便已在芭蕉的冷峻、格窗的有序和卵石的幽深中側身出來。”
七十餘年,這秋水山莊冷眼見過多少世態炎涼,只是還有多少人能融入那曾經的轟轟烈烈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