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嘆批註《水滸傳》時感嘆道:\"別一部書看過一遍即休,獨有《水滸》只是百看不厭,無非是一百零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一百零八個人的性格,真是一百零八個樣。\"
逆來順受卻被逼上梁山的林沖,崇尚忠義恩仇必報的武松,無一不是《水滸傳》中性格鮮明、形象突出的人物。一百單八將沒有一個人是多餘的,每一個人的出場都有着他的必要性。
排在一百單八將末尾的人,雖然是一個小配角,沒有幾個人能夠記住他的名字,但是他的出現完成了《水滸傳》中最為重要的劇情串聯任務。他的出現直接導致了晁蓋死於敵手,幫助宋江名正言順地統領羣雄。
《水滸傳》中宋江上梁山之後多次領兵出戰,每次大小頭領也是願意追隨宋江去四處打殺,山寨大小事務基本也是由宋江所掌握。名義上的首領托塔天王晁蓋,逐漸地被架空了。如果繼續下去,晁蓋和宋江之間必然會爆發衝突。
這樣無論是晁蓋或是宋江,必將有一人要擔上違背兄弟情誼的罪名,甚至引發梁山眾多好漢的內訌。於是一個能夠避免梁山內部爭鬥,讓宋江順利替代晁蓋的人出現了。
書寫到第六十回,宋江在公孫勝協助下降服芒碭山的樊瑞等人,回到梁山水泊邊時,突然從草叢中鑽出一人。此人長得\"赤發黃須、骨瘦形粗\",自稱姓段名景住,綽號金毛犬。段景住自述從北方金國王子那裏盜得了\"照夜玉獅子馬\"一匹,那匹馬長得高大英俊、能夠日行千里。
段景住又説道,江湖上早就傳遍了\"及時雨\"的英名,苦於沒有晉見禮物,於是盜了這匹馬來進獻給宋江。可惜的是,在路過凌州西南的曾頭市時,那匹獅子馬被曾家五虎奪了去。
段景住言道,曾家五虎知曉這匹馬是獻給梁山宋公明頭領的,反而越發囂張,説出許多污言穢語來中傷梁山眾英雄。
聽聞到這裏晁蓋忍不住了,怒道\"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禮!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輩,誓不回山\"。宋江和吳用苦諫數次,晁蓋就是不聽,立即帶着二十個頭領和五千小兵殺向曾頭市去了。
在此之前梁山也曾遭遇多番險情,宋江一説\"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 \",晁蓋就會放棄出戰,而這一次晁蓋顯得十分地憤怒,無論宋江、吳用等人如何勸阻,他定要親自去攻打曾頭市。
晁蓋為何反應為如此大,一定要親自出戰呢?如果仔細分析晁蓋怒火中説的那句話就明白了。晁蓋口中的\"這畜生\"到底指的是誰呢?假如段景住説的都是真的,那麼奪馬的曾家五虎,至少是五個人。晁蓋為什麼要罵\"這畜生\",明顯用的是單數語法,怒罵的是一個人。
無疑,晁蓋怒罵的對象是段景住:你一個盜馬賊想要投靠梁山,想的是如何晉見二頭領宋江,那麼就不用晉見大頭領晁蓋了?你一個盜馬賊只聽聞過及時雨大名,那麼托塔天王的名號有沒有聽説過呢?你一個盜馬賊以宋公明來威脅曾家五虎,那麼晁保正的威名就壓不住曾頭市的名號?
再分析一下晁蓋所點的二十個頭領,也就林沖和呼延灼算是攻城拔寨、領兵打仗的將領,其餘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明顯是水上好手,攻打曾頭市用處有限。杜遷、宋萬和白勝這些人明顯就是去湊人數的。
從這上面可以看出,梁山上真正能夠聽從晁蓋指揮,只剩和他一起\"取生辰綱\"、\"火併王倫\"那部分人。作為軍師吳用居然也不隨軍出戰,明顯地與晁蓋不再是一條心。
段景住的出現一下子把晁蓋心中的不滿引爆,也把他和宋江之間的矛盾關係直接搬到了枱面上。這一仗,不管是否提前探聽了情報,不管曾頭市如何的易守難攻,不管有多少人會隨他出戰,晁蓋都必須得\"親自走一遭\"。這一仗,晁蓋如果再不打,他在梁山上將再無立足之地,頭把交椅都不得不讓出來了。
晁蓋在曾頭市中了埋伏,被史文恭的毒箭射中,回到山寨後不久就身死了。晁蓋死之前留下遺言\"賢弟莫怪我説: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本來宋江作為梁山的二把手,在一把手因戰而亡後,可以名正言順地坐上頭把交椅的。晁蓋這樣的一句話把宋江弄得尷尬無比,讓宋江想要順利上位再起波瀾。
段景住作為這一系列事件的導火索,可以説是晁蓋身亡的直接推手。相信劉唐、阮氏三雄等晁蓋最早的追隨者心中對段景住必定是不滿的。不過只要有一個人為他説話就夠了,這人就是宋江。
晁蓋死後雖然給宋江使了個絆子,也只能是口頭功夫了無法阻擋的宋江上位。段景住出現後的那番添油加醋的話,讓宋江能夠不親自出面的情況下導致晁蓋自行赴死,保全了宋江仁愛大義的名聲。雖然宋江口中不説,想必心中定是欣喜異常了。
從個人領導能力而言,宋江絕對是在晁蓋之上的。梁山在宋江的率領下東征西討,不斷髮展壯大。陸續把關勝這種吉祥物一樣的大將和盧俊義這種高富帥收入麾下。
本來按照晁蓋遺言,誰擒了史文恭誰就做梁山之主。史文恭是被盧俊義生擒的,但是經過了官場碾壓軋折的盧俊義對於形勢十分清楚,梁山的老大隻可能是宋江。
為了化解晁蓋臨終遺言的限制,吳用的倡議宋江、盧俊義各領一軍分別攻打東平府和東昌府,先破城的人眾人就奉他為頭領,不得再推脱。果然宋江率先攻破東平府,宋江坐上頭把交椅的最後門檻業已踩平,無人能夠再有異議。
梁山湊齊了一百零八員頭領,宋江、吳用、公孫勝導演的排座次大戲開始了。經過公孫勝連續七天的青詞禱告天地,祭壇居然\"自然\"地裂開,從裏面冒出一塊滿是\"龍章鳳篆,蝌蚪之書\"的石碑,刻滿了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的姓名。
這個排名其實很值得商榷的,比如關勝這個吉祥物入夥遲,因為祖宗的原因居然排第五名,而元老級別、立功無數的林沖才排第六。名次排定人為操作的成分太明顯了。其他不説,排名最末的段景住能夠入選一百零八將之一也是讓人很詫異。
段景住的出現總共就三次:第一次獻馬,導致晁蓋身死曾頭市;第二次買馬居然又被鬱保四和王定六搶了;第三次是交代他如何死的。就這樣一個人居然能夠撈着一個地煞席位,段景住心裏面應該是樂開花了的。
就像清華大學要錄取108人,如果你剛好就是排第108位時,應該能夠明白段景住欣喜若狂的心情。
按照出場的表現和對於梁山的功勞來説,段景住是一事無成的。可一事無成的他卻偏偏能夠恰好進入一百零八人的大名單,不得不讓人感覺蹊蹺。要知道排名一百零七的時遷多次探取情報,立功無數,才勉強撈着一個地煞席位。
就是這樣一個失敗一次又一次的人能夠名列地煞,只能解釋為宋江對他間接將晁蓋送上黃泉路的謝禮。
段景住的結局是在征討方臘時,坐的水軍戰船在錢塘江上被風吹翻,因不識水性溺水而死。朝廷後來還追封段景住為義節郎。景住景住,無邊風景就此打住,這個小人物的一生也就此結束。
段景住這個人物沒有在正史中出現過,多半是《水滸傳》的作者為了推動劇情需要而杜撰的。就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不足掛齒的小配角卻在《水滸傳》中起到了權力\"正當\"轉換銜接的重要作用。
由此看來,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引發歷史風暴的那一隻蝴蝶,任何人存活於世都是有其必要性的,任何人都不要低估自己存在的意義。
文/竹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