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以清朝宮廷為背景的影視作品持續熱播,即使平日不讀史料的觀眾也大概知道康熙二廢皇太子的故事,為何一朝賢君兩立兩廢太子?太子為何行徑如此暴戾乖張?是康熙教育的失敗還是太子允礽自身的問題?
皇太子的心理變態
康熙帝雖然做出廢黜皇太子的決定,但對允礽仍舊懷有鞠育之情,因而深深地陷入矛盾、痛苦之中,思想產生一定反覆,其有關講話,也給人旋即生悔之感。《清聖祖實錄》卷23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甲申、戊子。儘管如此,他還是於九月二十四日頒佈了廢黜皇太子允礽的詔書。
然而,康熙帝對於自己耗盡心血培養的皇太子竟成為惡行昭著,盡失人心之人這一事實,仍百思不得其解。加之他本來就有迷信思想,於是,產生了允礽“忽為鬼魅所憑,蔽其本性”,“非狂疾何以致是”的荒謬想法。《清聖祖實錄》卷23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己丑。
值得注意的是,一廢太子之際,康熙帝將允礽的“貪暴縱恣”,歸結為“為鬼物所憑,狂易成疾”;《清聖祖實錄》卷23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丁酉。復立允礽時則稱此疾“已漸痊可”;《清聖祖實錄》卷237,康熙四十八年庚辰。二廢太子時,又説允礽“自復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清聖祖實錄》卷251,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庚戌。
其實,清朝採用嫡長子皇位繼承製冊立的惟一一位皇太子允礽,並無所謂狂易之疾,而是有着較重的心理變態,其諸多暴戾殘虐行為,與此有密切關係。
允礽個性的突出特徵,是心胸褊狹,性格暴躁,敏感焦慮。這既有先天因素,但更主要的還是他所處的環境使然。
變態心理的養成
生母孕期焦慮或為先天原因
允礽生於康熙十三年(1674年)五月,其生母赫舍里氏懷孕的後一階段,也是胎教最重要的時期,恰值三藩之亂初起,清廷備感窘迫之際。面對這種相當不利的形勢,赫舍里氏的複雜心情,恐怕要超過後宮的所有人。由於她的頭生子承祜已夭折,康熙帝曾為此深感痛惜,所以,再次生子,便是赫舍里氏身為皇后的首要職責,亦為康熙帝、孝莊太皇太后期盼之至。如果康熙帝重新有了嫡嗣,將在與三藩的力量對比中增加清朝實力,而赫舍里氏也可因此而進一步鞏固其中宮地位。可是,如果此次生下公主,則將使她愧對夫君與太皇太后,留下終生遺憾,再次生子,故形成較重的心理負擔。赫舍里氏在孕期的緊張、焦慮心態,對於胎教不利,而這種情緒會對胎兒產生一定影響。允礽稟性暴躁,或許有此先天性因素。
赫舍里氏生下允礽時,年方22歲,此前已曾生育,這次卻因難產去世,不能排除她在孕期過重的心理負擔所產生的負面作用。
寵溺促成暴虐
允礽不滿兩歲,被冊立為皇太子,從此處於極尊地位。康熙帝對他疼愛之至,無人敢對他指責一字,無不竭力加以奉承。允礽14歲前,曾祖母孝莊雖然健在,但年高多病,已不能像培養孫兒康熙帝那樣,親自督教曾孫。在這種極為特殊的成長環境中,允礽從小養成極強的優越感,目空一切,認為除皇父康熙帝外,一切人皆不如己,應在自己的支配之下。他無法承受挫折,不能容忍任何不如意之事,否則便大發雷霆,通過攻擊、虐待、傷害他人來發泄不滿,甚至以此為樂。這使允礽逐步產生了很強的權力慾望及濫用權力的習性,而在生活方面享有與皇帝等同甚至有所超越的待遇,又使他自幼具有對物質財富的強烈佔有慾,養成揮霍無度的作風。這是允礽殘暴、貪婪的思想根源。缺乏限制的權力以及為其所任意索取的財富,徹底腐蝕了他的身心,促使其性格中的兩大弱點愈益彰顯。一方面,原有的暴躁、焦慮等個性特徵更加突出,另一方面,本已較差的心理承受力,進一步降低,精神極為敏感、脆弱,變態心理由此萌生。
康熙對惡行視而不見
康熙帝對於允礽的培養,存在很大偏差。他對允礽的惡劣品行視而不見,對其缺點百般包容,但又最大限度地滿足允礽的奢求,“以感悦其心,冀其遷善也。”《清聖祖實錄》卷251,康熙五十一年十月辛亥。然而,康熙帝又對允礽在滿漢文化知識方面的學習抓得很緊,希望他能夠讀書明理、文武兼通、寬仁孝悌。可是,允礽在知識學習上大有長進,令人欣慰的同時,其貪婪、自私、殘暴、為所欲為的思想作風,也在惡性發展。應當説,康熙帝對於允礽的這一嚴重問題,並非毫無覺察,但只是幻想通過讓允礽學習知識,特別是學習儒家修齊治平之道,使之感悟,改正其惡行。同時,他又以允礽具有較高的滿漢文化素養,“其騎射言詞文學,無不及人之處”,《清聖祖實錄》卷23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己丑。來安慰自己,以減輕他對允礽畸形發展的憂慮。這種自我欺騙的做法,只能加速悲劇的來臨。
文化差異造成精神壓力
滿漢傳統文化的交互作用下形成的特定氛圍,也對允礽造成巨大的精神壓力。
允礽僅僅憑依嫡長子身份而獲儲位,這同滿族傳統政治理念並不相符。在仍然受到滿族傳統文化影響的滿族宗室王公內心深處,原本即對根植於漢文化土壤的皇太子角色,感到陌生,並抱有一定牴觸心理,只是由於皇權強固,康熙帝決意實施這一制度,他們惟有服從而已。而皇太子允礽性格作風上的突出弱點,促使他們進一步產生對嫡長子皇位繼承製的懷疑,加重他們對於這一制度最大獲利者——儲君允礽的反感。康熙十四年(1675年)建儲後陸續出生的眾皇子(皇長子允禔除外),更因皇太子允礽的存在,剝奪了他們競爭皇位的權力與機會,直接損害到其切身利益,因而對允礽產生不滿與妒忌。加之允礽對眾兄弟欺壓凌辱,部分年長皇子中終於形成反太子派。
他不可能不覺察到這些骨肉手足及皇室懿親、王公大臣的不滿甚至敵意,感到一股強大的反對力量正在步步緊逼,使自己日益陷入被動境地,儲位岌岌可危。這一嚴峻形勢,使允礽本已處於萌芽狀態的變態心理愈益加重。大量事例表明,他的“肆惡虐眾,暴戾淫亂”,也含有以此減輕來自各方面的壓力,緩解自己的焦慮和恐懼,並對政治對手進行報復的意圖。
復得儲位已成驚弓之鳥
允礽的儲位失而復得後,因反太子力量仍然存在,對其威脅日重,他重新成為眾矢之的,同反太子派的對立更加尖鋭。這種情況下,他的心理變態,亦即康熙帝所言“狂易之疾”,絕無可能去除,只有進一步加重。為了發泄自己的壓抑、怨恨與不滿,他毆打凌辱屬下人員,達到歇斯底里的程度。他懷疑周圍的一切人,甚至其手下一個小太監“如廁,皆遣人伺察”。對此,康熙帝感嘆道:“以此觀之,當無處不留心伺察者矣。”《清聖祖實錄》卷251,康熙五十一年十月辛亥。這一典型事例,恰恰表明允礽在皇權與反太子派勢力的夾擊下,有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因時刻擔心失去儲位,允礽長時期處於焦慮之中,逐漸對所有人都失去信任,予以敵視,並以施虐他人的方式,發泄對諸皇子及王公大臣的怨恨,尋求心理上的平衡。
康熙帝所以稱允礽“竟類狂易”,另一重要原因是他做出一廢太子的決定後,情緒波動很大,思想鬥爭激烈。所謂允礽因患有狂疾才如此盡失人心,這本是一個難以自圓其説的詮釋,卻使康熙帝能夠從中獲取一些心靈慰藉,得到部分精神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