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的賽場上。一位來自中國的數學天才柳智宇橫空出世。
當天,他以滿分的成績奪下金牌,名聲大噪。同年,為國爭光的他被保送北大。
4年後,在北大。被認為將成為“偉大數學家”的柳智宇,毅然拒絕了去麻省理工深造的機會。
他做出了一個當時震驚全國的決定:削髮出家。
11年過去了,已經做了父母的我們,再看這件事,會有什麼樣的反思?
曾經的北大才子,後悔了嗎?
柳智宇出生在湖北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裏。父親是高中物理老師,母親是工程師。
良好的家庭教育,讓柳智宇在很小時,就在學習上展露出了很高的天賦。
尤其是數學。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柳智宇發現自己開始對數學有了極強的興趣。
輔導班裏的數學題和課本上的不同,很難。
一開始,他一道題都做不出來。後來,他能做出兩道、三道……
解題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快感,但這種快感,並不是完成目標後的成就感。
在之後的隨筆中,柳智宇這樣形容當時的感覺:“那是另一個世界,沒有凡庸瑣碎的得失,只有自然的美,人類心智的美。”
他認為數學有一種哲學上的美感,能給他帶來審美上的愉悦。
小小年紀,看問題的角度就如此深邃。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此後離經叛道的命運,便早已註定。
作為高中物理老師的父親,看到孩子的天賦,對他的要求自然也變高了。
一早便為他設計好了以後的人生規劃——進入湖北最牛的高中,華師大一附中的理科實驗班。
那是一個天才雲集的地方,無數家長削尖了腦袋都想幫孩子擠進去。
能進去那裏的孩子,必須至少拿過三科國家競賽獎牌,才有參加甄別考試的資格。
最後選出60名,作為重點培養對象。
培養目標只有一個,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為國爭光。比賽、競爭、拿獎,所有的孩子都過着壓力奇大,又基本雷同的人生。
柳智宇也不例外。
從初中開始,他就開始參加各種競賽為升學做準備。
他不看電視,不打遊戲,沒有社交。生活裏除了讀書,再無其他。
天資極好的他,幾乎把各科的獎都拿了一遍。14歲的時候,已然成為了競賽圈的小名人。
他毫不費力的,就被華師一附中實驗班錄取了。
這並不是我在誇張的形容他。
而是或許天才兩個字,真的已經不足以來概括他的牛逼。
那個時候他強到了什麼地步?
華師一附中社科部部長後來形容:
他那篇《冪數列求和縱橫引論》提交上我們科學院(指華師一附中學生科學院)審評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論文答辯的時候,最後有一個人顫顫巍巍站起來,用顫抖的聲音問:“你是如何想到去解這個世界性的難題呢?”
柳智宇回答:“這個構思我從幼兒園的時候就開始想了。”
進入華師一附中後,哪怕高手雲集,也沒有阻礙柳智宇成為他們當中神一般的存在。
實驗班的課程和正常班級不同,他們一遍遍地重複着機械化的訓練。
為了金牌,更是為了生存。
成人世界裏殘酷的淘汰法則,在實驗班同樣適用,甚至更殘忍。
從高一開始,每個人就確定了自己要主攻的學科,進行密集的訓練。
到了高二,這些學生中成績末位,拿獎希望渺茫的,就會像不合格的產品一樣,被實驗班淘汰,回普通班重造。
然而,對分秒必爭的高中生來説,這些高一隻專注於競賽科目的淘汰生,已經浪費了一年的時間。
很多人,根本跟不上普通班的進度。柳智宇是那羣人中的倖存者。
高二淘汰之後,數學組包括他在內只剩下了三名學生。
成績優異的他,甚至不再去班裏。學校專門為他空出了一間獨立的辦公室,以便安心備考。
而柳智宇也不負眾望地被選上了國家隊。
在他之前,華師一附中奮鬥20年,從未有人入選,他是唯一一個。
這樣的殊榮,並沒有讓他有任何慶幸,或是優越感。
反而,他開始有了更深的糾結和痛苦。
內心温和純良的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同學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被碾壓成泥。
與此同時,由於常年埋頭苦學,他患上了嚴重的眼疾,身體特別差。
他開始覺得做題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經歷這些痛苦。
他在自己的文章裏寫到:
似乎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對善這個概念又很強的感覺。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誰能弄個明白?
為國家為社會甚至為學校利益不惜一切就是善嗎?學習成績好就是善嗎?
外界強加給我一個又一個念頭……我自己也在尋覓一個又一個的答案,一切價值都在變,可是向善卻成了我心中最堅定的念頭。
柳智宇身上,有着超乎同齡人的純真與善良。
這也許,就是他最後皈依佛門的根本原因。
柳智宇會產生這樣深奧的想法,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他的班主任文勇曾説:柳智宇高中最感興趣的內容是古典文學。
剛開學的時候,柳智宇就因為在校園花壇旁大聲朗讀《莊子》,在學生中“一鳴驚人”。
他喜歡儒家,尤愛道家。高中三年,都是將道家思想作為自己的信仰去生活的。
文勇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在課堂上講授屈原的《離騷》,課文僅僅摘抄了十幾句。
但柳智宇把全文都背誦了下來,甚至還模仿騷體寫下了幾百句詩句。取名《九憶——中華文化的自由之歌》。
這些詩後來被本校一位學妹讀到,她激動極了,大讚他是真正的詩人,還慕名前去找過他。
這個學妹,也曾被稱為天才少女作家,她叫蔣方舟。
高三,柳智宇對道家和哲學,幾乎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甚至在參加國際競賽前一晚,他還窩在房間裏看莊子的學説。
他深深贊同書裏無為的觀點,常年的訓練,讓他已經身心都已無比疲憊。
他不止一次的產生過想要激流勇退的想法。有次還直接找到了校長,説:“不是我需要這枚金牌,是學校需要。”
但每次,他好像都要走歪了的時候,他的教練老師們就會各種苦口婆心,將他“糾正”過來。
不要產生什麼奇怪的想法,好好競賽才是“正道”。
就這樣,柳智宇一次次被勸回,即便內心痛苦。
他還是一步步從實驗班,走到了集訓隊,最後代表國家隊參加了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結果意料之中,一個天才了十幾年的孩子,怎麼會讓人失望?
他得了金牌,還是滿分。與此同時,他被北大看中,同年直接保送。
這絕對是一個人畢生難求的高光時刻。
但柳智宇卻在文章裏寫下:“天地雖大,無一可載我之物;眾生雖廣,無一可立我之人。”
在北大的日子,並不是大人口中的“上了大學就好了”。
事實上,因為常年只有學校—家裏,這樣兩點一線的生活,單一的生活軌跡讓柳智宇厭倦。
他開始想要和別人產生聯繫。
可單純的他並不知道,在我們的社會里,每個人結交朋友都有各種各樣的不可言説的小心思。
尤其你要結交的對象,還是一個處處碾壓別人的天才。
他保送後,去問其他同學需不需要經驗和幫助,那些同學都説:我們需要的是做更多的題,而不是你的幫助。
為了融入同齡人,身體孱弱的他還苦練體育。但是在別人眼裏,那樣的他,就是一個偽君子。
那段時間,他的痛苦更甚了,“總想為別人做些什麼,可是似乎做什麼都沒有用。”
迷茫、無法適應裹挾着他,他對數學的激情似乎也沒了。一心只想找到能讓自己靈魂圓滿的方法。
直到他加入了北大的耕讀社。
而耕讀社,一直被他的父母和老師認為,是他尚佛的開端。
在耕讀社,他開始弘揚佛法,一切行為,都指向“行善”。
他常常給辛苦工作的普通人奉粥、給打工子弟學校的孩子們講儒家經典。
他總是不求回報的幫助同學,哪怕是眼疾復發的時候,他也願意幫助平時裏沉迷遊戲的同學補課,讓他們通過考試。
在那裏,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精神上的安寧。
他夢想能夠加入,甚至創造一個環境,與一羣人在一個自由、温暖的氛圍中,一起探索生命的真諦。
普渡眾生,為天下蒼生追尋大道的救世情懷,在他的心裏紮根。
2008年,在耕讀社的一次活動上,他去了龍泉寺。認識了耕讀社創始人,已經出家的鄧文慶“賢慶法師”。
兩年半後,柳智宇在此出家,法號“賢宇”。
那時,他剛剛走到父母為他制定的未來裏——考上麻省理工,而且,拿的是全額獎學金,7萬美金。
誰也沒想到他就那麼放棄了。
關於數學,他的導師也曾與他長談過一次。柳智宇只是淡淡地説:學數學救不了世人。
他的出家,最痛苦莫過於父母。
這對夫妻,為了孩子幾乎貢獻了一切。他們眼裏,柳智宇的未來比什麼都重要。
節假日媽媽不讓他出去玩,只令他在家裏讀書。在數學組時,他媽媽常幫他料理後勤。
後來,學校搬到新址,她就在校外租房陪讀。因為總在學校內外出沒,還被同學笑過是樓管。
自從發現他開始信佛之後,父母多次想要糾正,想讓他做一個正常人。
奈何拗不過孩子。
柳智宇出家後,媽媽大病一場。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放棄一條黃金大道。
於是他們想盡一些辦法,讓柳智宇回家,最後,他連電話都不接了。
他們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孩子,怎麼就非出家不可了。
與此同時,一場巨大的輿論風暴也席捲了他們。
在世人眼裏,柳智宇的做法既自私,又不孝。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培養他的國家。
你一個天才,不為國家效力,反而常伴青燈古佛。
當年在國際競賽上敗在他手下的外國選手舒爾茨,多年後已經成了全球數學最高獎——菲爾茲獎的獲得者。
而拿了金牌的柳智宇,顯然實力比舒爾茨高出不止一個級別,一定能為國爭光,但他竟然去做了和尚?
這不就是對教育資源赤裸裸的浪費嗎?
人們可以接受一個被世界擊垮的廢物,但不能接受一個還未戰鬥就已退場的天才。
哪怕他的理由再充分,也只是一個“懦夫”。
如今,11年過去了,柳智宇又被人們想了起來。
他怎麼樣了呢?
很可惜,他一心向往的佛門,沒有成為一片淨土。
當年他極為崇拜的學誠法師,後被曝光性侵醜聞。他憤而與其劃清界線,龍泉寺不能再呆了,只好還俗下山。
18年,他曬出了自己考取心理諮詢師的證書。
開始把佛學和心理學的知識結合起來,繼續開導別人,實現着自己的抱負與夢想。
其實,我們現在回過頭來看柳智宇的行為,很難説出對錯。
南懷瑾先生説過一句話:
“不要以為拿什麼大學文憑、有個博士學位就厲害了。教育的目的,是成功做一個人。”
從這個維度來説,柳智宇無疑是成功的。
他不僅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與抱負,找到了自我的價值感,而且還化解了無數人的苦難。
有時候,我們終其一生,都無法尋得自己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但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全部知曉了。
但這樣的教育,是失敗的嗎?
我們無法判斷,但我們卻可以從對這樣一位天才的教育中,看出很多問題。
這也正是我這篇文章想要和大家探討與反思的。
從家長、學校的教育,和柳智宇的成長經歷中,我們至少應該反思三件事:
1、允許孩子有選擇的權利。
柳智宇在大學前的人生,基本是沒有什麼選擇的。
只有數學。
哪怕身體抱恙,哪怕自己不想參加,在學校和家長的“糾正”下,他還是硬着頭皮上了。
最後適得其反。
其實作為父母,我很能理解。
我們都會覺得給孩子選擇的路,是由自己的經驗積累而成,會少很多不必要的試錯。一定就是能走最少彎路,最正確的路。
但其實忽略了,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自我意識的覺醒和發掘。
從他懂事開始,他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世界不再只有我們。
他會受到這個世界上萬千事物的衝擊,我們給他選的路,只是按照自己的經驗和想法所得,但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來説,他的行為、想法都與你不同。
既不見得會犯我們犯的錯誤,也不一定是最適合他的。
所以對孩子,我們需要的是引導,而不是控制。
2、不要只專注於單一標準的成功。
柳智宇的事情反映出一個問題:我們這個社會,焦慮又功利。
家長如此,孩子也是如此。
我們要求孩子,只是不希望他長大後在這人間吃苦,所以小時候苦一點沒關係。
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是什麼呢?
上名牌大學,有名,有錢,有權……在這樣的標準下,柳智宇無疑是一個失敗者。
但是脱離這個標準來看,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業,並以此為樂。
還通過它,幫助到了更多陷入人生泥潭中的人。
這樣的他,真的就是失敗的嗎?
我們見過很多人,或許有着不錯的事業,但是道德觀念極低,成為了我們口中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我們也見過很多人,一生沒有大富大貴,但三觀正確,內心堅定,作為普通人也過了幸福的一生。
説實話,我們做父母的,有幾個希望自己的孩子大富大貴,做人中龍鳳的。
只是怕他苦,怕他捱餓,怕他長大吃虧。
只要他能解決温飽,善良可靠,安穩正直的度過一生,這樣的孩子,不已經可以稱得上優秀了嗎?
3、請接受,你對孩子的付出,或許大部分都是沒用的。
孩子是一個獨立的人,而並非一張白紙,不是你在上面寫什麼,就是什麼。
總有一些時候,你會發現你在孩子身上付出的東西,並不會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回報給你。
他總是有地方不那麼盡如人意。
這是正常的,我們做父母的,應該調整自己的心態。
不要總是一味的付出,又要求孩子對你的付出感天動地。不以愛之名綁架孩子,不要強調自己的犧牲,就已經是很好的父母了。
總有人問我:你説這樣教孩子不對,那樣教孩子不對,到底什麼樣的教育方式才是對的。
説實話,我也不知道。
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標準答案,教育孩子永遠沒有完美模板,沒有真正懂教育孩子的人。
但並不代表着我們不需要反思。
有時候,要成長的不只是孩子,還有身為父母的我們。
就像紀伯倫那句話所説的:“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
他們藉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他們在你身旁,卻並不屬於你。
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是他們的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屬於明天,屬於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