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樓蘭人種是個略顯複雜的話題,好比從河流的入海口折返,然後逆流而上,去追溯這條河的源頭。然而,當面對每一條河流,只要我們用心的去梳理,終能找到它的發源地,所以關於樓蘭古國的人種及後裔並不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即便它如一條流淌了一千多年、時而出現乾涸的河流,但它並沒有完全斷流,我們依然可以尋到它的源頭,覓見它的入海口。
沉睡於記憶中的樓蘭古國
歲月是無數次花開花落的輪迴,承載着斑駁陸離的記憶。但凡消失的都被稱為“古國”,“樓蘭”留給後人的是一個如芳齡少女般的名字,也是一個在腦海中充滿詩情畫意的國度。所以,儘管她在相比稍顯漫長的人類社會發展中只存在了近五百餘年的歷史,但是她卻成為了一個令許多人魂牽夢縈的地方。只要懷有一顆浪漫的心,有生之年不能一睹其“芳容”,便成為一件憾事。
(張騫出使西域郵票圖)
“樓蘭”是西漢文帝(劉恆)時才有的名字,得益於絲綢之路的開闢,處於交通樞紐的樓蘭發展成為一個繁榮富庶的國家。絲綢之路經樓蘭正好一分為二:一條途經樓蘭北部,向西沿塔里木河,經庫車、阿克蘇,到達疏勒,再經塔什庫爾幹翻越帕米爾高原到達中亞、西亞、西南亞,直到歐洲。另一條途經樓蘭南部,向西南,經若羌、且末、和田,最後在疏勒又與北路合二為一。
漢朝與匈奴摩擦不斷,樓蘭古國恰好位於兩個大國之間,它的尷尬處境可想而知。因此,也決定了它只能在漢、匈之間搖擺不定、左右取捨,吃苦受氣。漢昭帝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輔政大臣霍光派大將傅介子率領一隊刺客將暗通匈奴的樓蘭王安歸刺殺,並當眾宣佈在漢朝作人質的安歸之弟尉屠耆為樓蘭王。
尉屠耆繼位後,改樓蘭為鄯善國,並歸入漢朝版圖,成為西域重鎮。東漢時期,受鄯善國王邀請,東漢派班超之子班勇為西域長史,負責在當地屯戍。三國時期,鄯善國成為魏國附屬,西晉時期封鄯善王為歸義侯。
東晉成帝咸和五年(公元330年)前後,樓蘭人被迫放棄淪陷的家園,選擇了悲壯的撤離與遷徙。因此,約七十年後的一天,當和尚法顯西行路經樓蘭時,那裏已經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疑,惟以死人為標誌耳”的一番淒涼景象。可想而知,當時法顯心中是怎樣的落沒與愴然。
南朝宋隆武帝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鄯善國被丁零人(維吾爾人和土庫曼人祖先)所滅。
唐朝初年,大唐玄奘法師取經回來路經樓蘭,所見為“城郭巋然,人煙斷絕”。顯然,那時候的樓蘭已經是個空城,僅剩下尚且宏偉的城郭。雖然,時間沒有讓他與法顯和尚去重複同一條人生軌跡,然而他們卻在樓蘭古國不期而遇。穿越時空距離,帶給兩個人相同的,恐怕只有一臉茫然。
隨着自然的滄桑變幻,樓蘭國所在的整個羅布泊都變成了沙漠,樓蘭古國也淹沒在千里黃沙之中,一度被人忘卻,人們甚至懷疑曾經是否有過這樣一個國度。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塵封的王國絲毫沒有向世人展示她美麗容顏之意,反而不斷地往身上披着一層又一層的沙土,彷彿要睡到地老天荒。
在失去記載的歲月裏,樓蘭又在詩歌中浮光掠影般閃現,唐朝軍旅詩人王昌齡在《從軍行》中信誓旦旦:青海長去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後來白面書生李白也不甘示弱,於是在《塞下曲》中大聲疾喊:“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其實,真實的樓蘭在唐朝時早已沉沉入睡,從不理會耳邊任何的風吹草動。
諸多謎團擺在人們面前:樓蘭人是怎樣的民族?樓蘭人使用什麼樣的語言、文字?國家滅亡後的樓蘭人逃到哪裏去了?樓蘭古城到底在那裏?其實,有比我們迫切需要揭開謎底的人比比皆是,因為單是對於熱衷於亞洲腹地考察的西方探險家們(其實是不折不扣的文物大盜)來説,這些無疑都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所以註定了樓蘭有被喚醒的一天,即便是一具殘缺軀殼。
樓蘭古國的“甦醒”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初春,瑞典人斯文·赫定帶領一支探險隊,打着探險的旗號,進入我國新疆羅布泊地區。隨後,他們在漫漫的黃沙中艱難地跋涉着,疲憊的團隊幾乎錯過了沉睡的樓蘭。一日的中午,探險隊員在沙漠中發現了一些活着的紅柳。經驗告訴人們,有植物生長的地方必定有水,斯文·赫定決定停下來挖水,但鐵鍬不見了,原來被嚮導奧爾得克遺忘在了昨天的露營地。
於是嚮導決定去尋找鐵鍬,然而當他終於找到鐵鍬的時候,大漠突然颳起了漫天的沙塵。風沙過處露出了一處廢墟。第二天中午,終於追上隊伍的嚮導將在廢墟上撿到的一塊雕花木板和幾枚銅錢交給苦苦等待的斯文·赫定。當時瑞典人驚掉了下巴,因為他發現木板的花紋具有典型的希臘藝術風格,探險家和考古學家的直覺告訴他,嚮導發現的一定是在沙漠中有着輝煌歷史的古城。他深信不疑地認為,他有可能成為第一個揭開塔克拉瑪干沙漠文明之謎的人。但考慮事先準不周,他決定第二年從頭再來,如同一位跳高運動員,後退幾步,只為積攢猛烈衝刺的力量。
(斯文·赫定)
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三月,斯文·赫定一行人如期捲土重來。經發掘清理,他們發現了被沙漠淹沒已久的古城樓蘭。那些在細沙之下保存完好的院落、生活用具、紙片、木簡,樹葉,每一件物品如獲珍寶,讓他們驚喜不已。斯文·赫定一邊發掘一邊想象古樓蘭人的生活,當一所完整的房子清理出來時,面對着朝外敞開着的木門,無比興奮的他在《亞洲腹地旅行記》中深情地寫到:“這一定是1500年前這座古城的最後一位居民在離開家門時所開的門!”
隨着挖掘的深入,探險隊在遺址上發現許多古幣,有中國漢代的五銖錢,大量的器具用具,還有盛放食品的陶器以及漆木器。令人驚奇的是,竟然有公元初就已經被廣泛使用的佉盧文,並且還有希臘、羅馬的藝術品,波斯的地毯殘片以及具有羅馬、波斯風格的壁畫。最終,文物大盜將發掘出的文物用回西方,並驕傲地向全世界宣佈:沙漠中的龐貝古城,古樓蘭重現人間了!
(古城復原模型)
樓蘭的謎底就這樣被揭開,消息震驚了世界。也引來了許多世界級探險隊和考古學家,美國的亨廷頓探險隊(1905),英國的斯坦因探險隊(1906),日本的大谷光瑞探險隊(1908~1909)。他們紛紛來到荒漠,貪婪的目光掃描着這裏的每一寸土地,不放過每一粒沙石下可能掩蓋的珍貴文物。表面上是為揭開古樓蘭的神秘面紗而勞神費力,實際上是為搶奪中國文物寶庫而展開的競賽。就這樣,沉睡的樓蘭古國被一羣不速之客的吵鬧聲攪醒,從此驚豔世人。
真實的樓蘭
經過層層挖掘,古樓蘭城遺址現出原形。這座古城坐落在東經89度,北緯40度處,西南距今新疆若羌縣城220千米,東距羅布泊西岸28千米。它建在地勢平緩的低窪處,近正方形,面積約16000平方米,城北有小河流過,與史書記載的樓蘭城郭恰好相符。更令人震驚的是,中國考古工作者於公元1980年在樓蘭墓葬羣中發掘出一具女性木乃伊,經測定距今已有3000年的歷史。乾屍衣飾完整,高鼻深目,面目清秀。有着白種人的某些特徵,被詩意的定為“樓蘭美女”。
遙遠是美麗的,因為長長的距離給人留下了足夠想象的空間,一如悠悠的遠山、沉沉的夜空,還有夢中那抺單純的黛色;朦朧是美麗的,因為捨棄了粗糙的外形而抽象出美麗的輪廓,如月光下的鳳尾竹,燈影裏的美人,還有若隱若現又揮之不去的寂聊;逝去是美麗的,因為留給我們永不能再的惆悵,初戀的心跳,破滅的理想和永定格在幻想中的樓蘭姑娘。
誰建立了樓蘭——樓蘭人種
回到現實,如果細細去思考,不難發現人類的歷史其實也是一部飢餓的人們尋覓食物的歷史。樓蘭先人正是在這樣的契機之下,踽踽前行,輾轉跋涉,來到中國西部,最終建立起了夢中的家園。
早在公元前3000至2000年,歐亞大陸邊緣地區古老文明中心豐富的農作物、堆滿穀物的糧倉、城市裏令人眼花繚亂的奢侈品,猶如一塊塊有着不可抗拒吸引力的磁鐵,誘惑着草原上沙漠裏環境日益惡化、陷入窘迫的遊牧者。於是南部沙漠地帶的閃米特布落民、歐亞大草原西部的印歐人,以及後來用馬蹄聲叩響歐洲大地的東方大草原上的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前赴後繼般開啓了轟轟烈烈改變歷史的侵略和遷徙。
不過,上述人種只有古印歐人與樓蘭有關,所以我們直奔主題。古印歐人原本住在今伏爾加河、頓河流域,大約公元前3000年前後,他們種族中金頭髮白皮膚高的加索人種諾迪克種族,分成四部,離開故土,如被風吹散的種子一般,拼命灑向地球上能夠到達的每一個角落。
一、南路縱隊
公元前3000年左右,被稱為“赫梯人”的印歐人先驅,翻越高加索山脈,出現在小亞細亞半島。公元前1595年,發明成熟戰車的赫梯王國滅亡了輝煌的古巴比倫王朝。公元前1269年,赫梯王國與古埃及締結了世界歷史上第一個有記載的國際合約,瓜分了今敍利亞、巴勒斯坦的勢力範圍。公元前13世紀末,赫梯王國被後來邁錫尼人(印歐人的另一支)攻滅。
二、西南縱隊
這個縱隊被亞述人人稱為“古提人”,於大約公元前2300年出現在伊朗高原西部,他們先是推翻了兩河流域的政治明星巴比倫王朝,因此炟赫一時。後又於公元前2082年被蘇美爾人征服,並從此在近東(現中東)歷史上消失。
三、西路縱隊
公元前2000年左右,一支印歐人沿黑海西岸西遷、南下,他們渡過了美麗的多瑙河,穿越喀爾巴阡山,進入巴爾幹半島,摧毀了偉大的希臘愛情海文明,開啓了希臘的青銅時代。之後,一批又一批的印歐人先後進入邁錫尼、色雷斯、意大利、北歐等地,逐漸成為歐洲的主宰。後來一部分人精神抖擻、不辭辛勞的印歐人還漂洋過海到了北美大陸,併成為當地的主人。
四、東路縱隊
東路古印歐人自稱“雅利安人”,他們越過興都庫什山和喜馬拉雅山之間的山口之後,又分成三部去完成遷徙的壯舉。其中一個分支於公元前1500年左右南下來到印度河、恆河、布拉馬普特拉河流域,建立起了燦爛一時的“印度斯坦”;另一個分支於公元前11世紀從阿富汗高原向西進入伊朗,創造了輝煌的古波斯文明。還有一個分支吐火羅人(有人説是從巴比倫撤退的古提人),進入中國新疆地區。公元前1000年左右,他們中的一支遊牧部落進一步向東深入到我國的祁連山下,佔據河西走廊,被我國古籍稱為“禺知”或“禺氏”,也就是後來《史記)中所記載的月氏國。最後剩下的一隻漁獵部落在羅布泊地區創造了偉大的樓蘭。
早在4700年以前,樓蘭人就在孔雀河上繁衍生息。樓蘭人及同屬西域三十六國的龜茲人等,都是月氏人的同胞。溯本窮源,月氏人屬於古印歐吐火羅人種,因此樓蘭人就是古印歐人種。另外,雖然從人種族學的角度看,早期的樓蘭土族與帕米爾塞克人種、安德羅諾沃人種和敦煌附近的月氏人接近,但是從文學的角度看,樓蘭人使用中亞佉盧(一種古印度文字,又稱“尼雅俗語”)文作為官方文字,而樓蘭本族語言卻是印歐語系的吐火羅語。因此,可以確定:在遙遠的古代,一支金頭髮白皮膚的古印歐部落長途跋涉來到羅布泊地區,他們就是樓蘭人的祖先。
滄海桑田,變幻無窮,歷史是一條蜿蜒綿亙的河,儘管樓蘭古國消失了,但樓來人並沒有被滅族。那麼上萬的樓蘭人哪裏去了?1500年過去了,想要找到準確的答案形同去攀爬蜀道,幸好我們可以憑着一些支離破碎的歷史記憶去推斷。
樓蘭人的後裔
據《魏書·鄯善傳》記載,南朝宋武帝永初三年(422年),鄯善王比龍的太子帥4000餘樓蘭人歸降北涼王並遷居高昌,被安置在庫木塔格沙漠北緣的名叫蒲昌的綠洲。如今的吐魯番鄯善居民,就是鄯善國遺民。
又過了70年,鄯善國被丁零人攻破,部分樓蘭人北逃伊吾(今新疆哈密)築城而居。他們修築的城池名叫納職,是今日哈密五堡鄉四堡村北部的拉甫喬克古城。
當然,也有部分樓蘭人遠遷中原,但結果只能是如水滴匯入大海,只能説水滴一直存在,但分辨不出自身。
新疆還有一支羅布人(也叫羅布泊人),據説也是樓蘭人的後裔。他們以漁獵為生,與世隔絕,世世代代旁湖而居,聚集之地叫“阿不旦”,捕魚的獨木舟叫“卡盆”,蘆葦小屋叫“薩託瑪”,地上的草叫“羅布麻”等等。似乎世界萬物在他們心中都有一個充滿詩情畫意而我們又讀不懂的名字。100多年前,塔里木和逐漸縮短,羅布人賴以生存的湖泊相繼乾涸,他們只好棄船上岸,由打漁人變成了放牧人,並沿着孔雀河西遷到若羌、尉犁、輪台、洛浦四縣,至今在冊人口已經上萬。
最新的研究資料表明,亡國後的樓蘭子民並未全部逃散,一部分人固守羅布泊遂水而居,湖水一滴滴蒸發迫使他們持續遷徙,直到公元1972年羅布泊完全乾涸,最後一批樓蘭後裔才遷到今天的鄯善縣境內。也就是説,樓蘭人的遷移跨越了1500年的漫漫時空。如果從樓蘭古城一路北去,踏過庫姆塔格漫天飛舞的黃沙,便可以看到被譽為大漠綠寶石的鄯善綠洲,綠洲中的第一抹綠色就是你要找的樓蘭後裔聚居區——迪坎村。
(正在勞作的迪坎村村民)
結語:致此,樓蘭的人種及後裔在我們的心目中已經有了清晰的輪廓,而我們的內心卻湧起幾絲失落。不可否認,樓蘭的消失帶給我們是深深的遺憾,因為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找回。但我們的遺憾又何止一次,因為漢朝所謂的西域36個古國,已經有14個城邦綠洲葬身於茫茫沙海和洪水淤泥。歷史的遺憾給後人留下太多沉重的思考,這使得我們在遙望未來之前,每每先要回頭嘆息過去,因為對古人嘆息,更是我們應銘記的過往。樓蘭古國的滅亡如悠長的鐘聲,希望感同身受的不止是樓蘭人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