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明世宗,1507-1567)晚年深居西苑,不在朝堂處理政務,專心設壇求福,引起很多大臣不滿,楊最、楊爵勸諫嘉靖卻因而獲罪之後,一下子就羣臣不敢指責嘉靖皇帝了,但有一個人——明朝“噴王”海瑞例外。
1566年2月,户部主事海瑞買好棺材,將家人託付給一位朋友,散掉家裏的童僕,然後以死上疏《治安疏》,批評世宗迷信巫術,生活奢華,不理朝政等弊端。
嘉靖皇帝非常憤怒,將《治安疏》扔在地上,讓人趕快把海瑞抓起來,不要讓他跑了。宦官黃錦説海瑞已經“買棺材,別妻子,散童僕,不會自己跑路的”,海瑞以死勸諫的態度,讓嘉靖皇帝無可奈何,只能作罷。
這一年秋天,嘉靖生病之後,越想越氣,對首輔徐階説自己不理朝政是因為生病,“如果朕能夠在偏殿議政,豈能遭受這個人的責備辱罵呢?”於是命人將海瑞關進詔獄,追查背後主使之人。審問書上報之後,嘉獎並未將之公佈,一個叫何以尚的大臣猜測嘉靖不會殺死海瑞,於是上書要皇帝釋放海瑞,這激起了嘉靖怒火,何以尚被杖一百,還被關進詔獄,晝夜用刑審問。
這時,刑部尚書黃光升出手了,他判決海瑞死罪。但令人奇怪的是,營救海瑞的羣臣卻長舒了一口氣,紛紛拍手稱好。
海瑞祖籍福建,出生於海南,關於海瑞屬於哪個民族有一些爭議,有説是回族,有説是漢族,但根據《明史》中抗倭名帥胡宗憲説過的“昨聞海令為母壽,市肉二斤矣”推斷,海瑞應該是漢族人。
與明朝很多官員出身不同,海瑞一生只考中鄉試,會試中兩次落榜,於是海瑞就放棄科舉,由於在會試落榜生中名次還行,還有吃財政飯的一次機會,只是未來升遷有天花板,1554年海瑞接受朝廷安排,被廣東布政使司指派到福建延平府南平縣當老師。
執教期間,一次朝廷御史視察縣學,其他老師都跪在地上通報姓名,唯獨海瑞一個人站着説話,理由非常正當,“學堂乃老師教書育人之所,不應屈身行禮”。於是,海瑞有了一個“海筆架”的稱號,時人褒貶不一。
人在江湖飄,名聲很重要。別管“海筆架”是褒是貶,這的確讓海瑞名聲流傳了出去,得到大佬的重視。四年之後,海瑞被任命為浙江淳安知縣,真正開啓了仕途生涯。
明朝時期,從李夢陽到張居正,歷任內閣首輔都想做“清田”(重新丈量全國土地)這件事,但“清田”必然觸犯很多人的利益,因為很多豪強隱瞞田地偷税漏税,還侵蝕了很多官田(包括衞所田地),所以“清田”難度很大,吃力不討好,99.99%的官員根本不敢搞、不願搞,明朝一條鞭法不是張居正首創,之前桂萼提出一條鞭法沒能推行下去的原因在於沒法“清田”,一條鞭法也就沒有實施基礎。海瑞成為淳安知縣後,立即就開始重新清丈土地。1562年,海瑞又被調到江西興國縣擔任知縣,到任後繼續清丈土地。
明朝官場有一個詭異現象,對豪強強硬的地方官,豪強不敢殺不敢鬧,但可以為他們買官,讓他們高升到其他地方,禍害其他人去。1664年,海瑞成為户部雲南司主事,史書上説是被選拔,但極有可能是地方豪強怕了海瑞,不想讓他在興國縣繼續禍害豪強,於是為他疏通官途。
可見,海瑞不僅是一位剛正、刻板之人,更是一位心憂百姓、能力極強的官員,但在1566年上書明世宗嘉靖時,海瑞的確是一位芝麻小官,僅僅擔任户部雲南司主事。
海瑞官職雖小,但做下的事卻很大。
嘉靖認為海瑞官小,背後必有大官主使,所以他要挖出背後的陰謀者。
擱在清朝,皇帝要殺這樣一個指責皇帝的小官,根本鬧不出什麼風波,羣臣會全票通過,但在明朝不行,文官在面對皇權時往往能夠團結,尤其內閣首輔、文官之首徐階,無論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正義”,都必須儘量保護説出他們心聲的小官海瑞。
按照明朝司法程序,如何判決海瑞是刑部的職責,皇帝沒辦法直接判處某人死罪。如果下面大臣迎合皇帝,可以揣摩皇帝心思,根據皇帝傾向來定罪。嘉靖是不是要殺海瑞雖然沒有明確,但至少重判是少不了的。刑部尚書黃光升卻出人意料,硬要給海瑞定死罪,但罪名卻是把海瑞上疏比擬兒子罵父,出於孝道和倫理來定死罪,就將海瑞其他罪名給撇清了。
明朝官方意識形態是程朱理學,君君臣臣的一套,當然王陽明心學出現之後,程朱理學早已衰落,心學開始大盛,徐階就是心學門徒,但從儒家道義上來説,兒子罵父親是不孝,以這個罪名處死海瑞理由非常正當。但嘉靖真以這個罪名處死海瑞,就變成了“虎毒食子”的昏君。
因為黃光升堅持判處海瑞死罪,堅決不肯更改結果,於是嘉靖沒辦法流放海瑞,或將海瑞貶官,搞得嘉靖完全沒法處理,最終無奈之下只能把海瑞關在大牢裏好吃好喝。
值得一提的是,歷史上的黃光升也是一位學霸奇才,是政治家、軍事家、法學家、水利學家和歷史學家,幾乎每個方面都有獨特建樹。
這裏有一個疑問:嘉靖皇帝有沒有殺海瑞的想法?
海瑞上書《治安疏》時,嘉靖起初勃然大怒,但聽説海瑞“買棺材,別妻子,散童僕,以死上疏”之後,沉默無語,之後將《治安疏》一天裏反覆讀了多次,感到嘆息,把《治安疏》留在宮中數月,即“留中不發”,不交給朝廷討論,還説:“這個人可與比干相比,但朕不是商紂王。”顯然,此時嘉靖認可海瑞的才幹,更沒有殺海瑞的想法。
但幾個月之後,嘉靖生病之後,為何又將海瑞關進監獄?可能與兩個因素有關。
一,嘉靖與太子關係很奇怪很複雜,即嘉靖相信“二龍不相見”的讖言。在嘉靖生病之後,更會猜疑地認為很多大臣已經投靠太子,自己權位不穩,於是聯想到大半年前的海瑞奏章,疑慮是不是有人謀劃勸他早日退位,或者是為太子搶班奪權。
因此,嘉靖將海瑞關押,並追查幕後真兇,是與維護自身權位有關。古代皇權爭奪中,父子相殘的歷史數不勝數,嘉靖將海瑞上書與太子聯繫起來屬於正常思維。因此,基於這種思維下的海瑞,無疑處境非常危險,即便嘉靖殺了海瑞,也沒什麼了不起,畢竟海瑞官職實在太小,而涉及到的皇權爭奪的事情太大,死掉一個海瑞也不會引起太大波瀾。
二,嘉靖與太子雖然關係複雜,但畢竟還是父子,且歷史上的嘉靖非常聰明,論權術能力可以進入中國曆代帝王前十。
因此,這就有了另一種猜測:嘉靖關押海瑞,最終目的是為太子留人才,太子繼位之後“施恩於海瑞”,從而收穫海瑞的忠心。嘉靖認為海瑞才華堪比“比干”,給太子留一個忠心的比干,可能是嘉靖生前權術之一。
當然,還存在一種可能,嘉靖皆有以上兩種心態,既想追查海瑞背後的“陰謀者”,又想為太子留人才。
1567年1月,嘉靖皇帝去世,還未向外發佈公告時,監獄長獲悉之後,認為海瑞將被釋放還會被重用,於是置辦好酒好菜款待海瑞,而海瑞以為是“斷頭飯”,將被押赴西市斬首,不僅沒有悲傷,反而毫不在乎的大吃大喝。監獄長討好海瑞,偷偷地告訴他嘉靖已經駕崩,海瑞隨即悲痛大哭,把剛才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暈倒在地,一夜哭聲不斷。
隆慶皇帝(朱載垕,明穆宗)繼位後,奉嘉靖皇帝遺詔,赦免了以海瑞為代表的所有諫言諸臣,海瑞被釋放出獄,繼續他的“噴王之王”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