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烏蒙記:只要有出路,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過

  新華社北京9月14日電(記者吉哲鵬、丁怡全、孫敏、江文耀)9月14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出烏蒙記》的報道。

  前不久,雲南省會澤縣的因殘致貧户王玉榮等來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兒子王淼高考文科631分,被陝西師範大學錄取;女兒王秀媛高考文科591分,被雲南師範大學錄取。

  這意味着18歲少年王淼的“鑿壁借光”在這個夏天畫上了句號。高中期間,由於捨不得花錢買學習資料,他利用課餘時間去校園書店,悄悄把練習題謄抄在本子上帶回去學習。

出烏蒙記:只要有出路,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過

  ▲高考生的計劃表上寫很多鼓勵自己的話。本組照片記者江文耀攝

  在地處烏蒙山腹地的會澤縣,像王淼這樣的建檔立卡户家庭子女約佔全縣16萬餘名在校學生的三分之一,這個比例和全縣建檔立卡户佔全縣人口的比例基本一致。讓教育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成為會澤縣脱貧攻堅的主攻方向之一。

  在貧困地區,高考是許多貧困家庭子女必經的“成人禮”,也是和貧窮告別的“分水嶺”。“貧窮是兩個方面,一是物質方面的貧窮;二是精神層面,一個人如果不思進取、不想發展,那才是真的貧窮。”王淼説。

  (小標題)“鑿壁借光”的少年

  在會澤縣東陸高中學生宿舍曠遠樓1樓,有一間面積不大的書店。從老家河南平頂山市來到會澤工作的宋苗苗,已經在這家書店幹了3年。

  書店不大,除部分課外書外,大大小小的書架上碼放着和高考相關的教輔和種類繁多的習題集。每天課餘時間,不少學生湧進小書店,翻看學習資料。大部分時間,宋苗苗就安靜地坐在位於書店一角的收銀台後面,生怕打擾看書的學生。

  “這些書都是讓孩子們隨便看的,如果他們要在這裏買書,至少給他們打八折。”宋苗苗説。

  3年時間,宋苗苗已經記不清前前後後賣出去多少書,她也從未注意到王淼。王淼身高不到1.6米,體型單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在眾多學生中並不起眼。

  王淼來自會澤縣雨碌鄉一個貧困家庭。他的父親王玉榮3歲時因小兒麻痹導致殘疾,母親秦樹花是聾啞人,平時主要是靠出售竹編制品和政府每月發的低保金生活,家庭年收入僅5000元左右。

  王玉榮夫婦一直省吃儉用,供孩子上學。“我只有好好讀書,才不辜負父母。”王淼抱定了把書讀好的決心,把絕大多數的精力都花在了學習上。

  2017年,王淼從雨碌鄉一所初中升入東陸高中。“來到縣城讀書,發現和周圍同學的差距不小。很多知識點,老師在課堂上講了,我都有點懵,只有通過課後做題來消化、鞏固。”王淼説,很快,學校裏統一發的習題集就被做完了。

  站在曠遠樓小書店的習題集面前,王淼很高興,這裏有做不完的題。但一本十幾元的習題集,卻讓家庭貧寒的他望而卻步。

  “買不起,那就抄。”從高一開始王淼就給自己設定目標:每週課餘時間到書店,從習題集上抄25道題目帶回去做,等下一個周再把做完的題目帶進去對答案,然後再抄25題。“有的時候一抬頭,和書店工作人員四目相對,都會有些緊張。”王淼坦言,擔心抄題被發現,會被責備。

  功夫不負有心人,王淼如願以償考取陝西師範大學。高考結束後,他和姐姐常常到會澤新城的扶貧車間裏,幫父親編竹籮。9月11日,王淼從昆明前往西安,繼續求學,繼續追夢。

  送走王淼,曠遠樓1樓的小書店又迎來新的面孔。“每天來看書的孩子很多,根本顧不過來,更不知道有學生來抄題。即便發現有學生在抄題,也會假裝沒看到,我理解他們的苦衷。”宋苗苗説,其實書店每年都會給貧困學生送輔導資料,希望能幫他們考個好成績。

  (小標題)“山坡找網”的女孩

  山風輕輕吹着,草叢、灌木和莊稼地猶如綠色的毯子從山頂傾瀉而下。拿着西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再次登上家門口的山坡,範天蘭的心情和半年前截然不同。

  今年2月,為了降低疫情給教學造成的影響,東陸高中組織老師和學生上起網課。家裏的手機信號忽強忽弱,範天蘭常常要爬到屋旁的山坡上,裹着大衣,在風雪天氣中聽課。

出烏蒙記:只要有出路,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過

  ▲今年高考理科644分的會澤縣考生範天蘭,拿着錄取通知書(9月8日攝)。

  範天蘭的家在海拔2500多米的會澤縣娜姑鎮爐房村那紅山村民小組。為了避風,範天蘭的父母將房子蓋在了一道山樑下,小院內一側是土木結構的二層建築,是一家人生活起居的主要場所;另一側是幾間土坯房,關着家裏養的牛和羊。

  實際上,範天蘭家並非沒有網絡覆蓋,只是山樑的遮蔽讓房屋裏的信號很弱,走出家門後信號就強了。她的學習場景被傳到網上後,被人稱為“山坡找網女孩”,不少網民送上美好祝願“願你吃過的苦,照亮你前行的路。”

  範天蘭並不怕吃苦,她怕的是跟不上課程進度。後來,移動公司給她和其他困難同學捐贈了手機,贈送了流量。範天蘭還聯繫了班主任,“請他幫忙把網課內容錄下來傳給我,我下載下來學,確保不會遺漏什麼內容。”

  為了提高學習效率,每一個假期,範天蘭都會為自己制定詳細的作息表,每天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十一點多,假期都被學習佔滿。

  最近,範天蘭高考理科644分被西南大學錄取。她期待這一刻已經太久太久。範天蘭和姐姐範天珍求學的艱辛,有時甚至壓得一家人喘不過氣來。“經常要找親戚朋友借錢,拆東牆補西牆。”姊妹倆的母親王雲仙説。

  儘管條件艱苦,但王雲仙和丈夫範正全不服輸,在家裏養了70多隻羊、3頭牛和1匹馬,在2015年實現脱貧。“不讀書就沒有出路,我這輩子是苦夠了,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兩個女兒都上大學。”王雲仙斬釘截鐵地説,砸鍋賣鐵也要把兩個孩子供到大學畢業。

  2017年以前,通到範天蘭家的土路還沒有修好,出行還是羊腸小道,走到最近的小學要5個多小時,走到最近的初中則要2個多小時。“兩姊妹有時候跟我抱怨,讀書辛苦,不想讀了。我就把她們帶到地裏去,跟着我幹農活。”王雲仙説,這個“笨辦法”堅定了孩子好好讀書的心。

  即將踏上前往西南大學的路,範天蘭再一次認真檢查起行李。她手捧錄取通知書,反覆確認了幾遍,小心翼翼地將它塞進書包,這張紙片讓她覺得從未有過的踏實。

  (小標題)他們的父輩

  在會澤,為了能改變家庭的命運,家長和學生都會把走出大山的希望投向高考。

  2019年6月,受益於易地扶貧搬遷工程,王淼一家從老家雨碌鄉座江村搬進了會澤新城易地扶貧搬遷安置小區。整個小區佔地1170畝,高樓林立,道路寬敞,一共安置了8萬餘人,其中建檔立卡貧困人口近6.3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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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倆和父親一起領錄取通知書。

  離開了幾代人居住過的土坯房。王玉榮感慨萬千,“以前窮到什麼程度?土坯房裏想立幾根柱子都沒錢,遇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

  為了能夠讓易地扶貧搬遷户“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去年10月會澤縣殘聯在雨碌鄉開展竹編培訓。聽説有這個機會,王玉榮坐了3個小時班車,專門跑回去參加學習。

  “只要有出路,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過。”王玉榮説,他之前只會編織相對簡單的竹籃、竹籮,培訓後學會了編織更精緻的茶盒、水果籃。手藝熟練後,他被聘為會澤縣殘疾人竹編實訓基地的老師,教其他人竹編技術,一個月能掙1400多元。

  住進新房,有了一份工作,王玉榮覺得生活有了希望,更讓他高興的是,一雙兒女今年都考上了大學。過去,也有人跟他説讓孩子回家幫忙,但在王玉榮眼裏,讓孩子輟學回家,只能幫家裏一時,等孩子讀書有成了,那就能斬斷窮根。

  在範正全的回憶裏,從祖上至今他們已經在那紅山上住了五代人。今年6月,他家作為隨遷户也搬進了會澤新城,離開了雲遮霧繞的大山。範天蘭的嫂子帶着兩個孩子住進了新家,一家人其樂融融。“我真羨慕侄子、侄女,可以在家門口上學校。”範天蘭笑着説,過去住在山上,根本沒有機會上幼兒園;上小學、初中都要步行好幾個小時。

出烏蒙記:只要有出路,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過

  ▲範天蘭(右)和姐姐一起在家做飯。

  在範天蘭的新家不遠,就是會澤縣專門為解決易地扶貧搬遷羣眾子女入學而建設的鐘屏小學。學校還建有圖書館、足球場,以前只能在電視機裏看到足球場,如今山裏的孩子也能在草坪上奔跑。

  8月31日,這所學校開學後,專門給新生開設了為期兩週的衞生、禮儀、交通安全等入學教育課。“目的是讓孩子們儘快適應學校,逐漸和城市生活接軌。”鍾屏小學校長李應宗説。

  為滿足全縣1.57萬名易地扶貧搬遷學生的就學需求,會澤縣投資6億多元,在城區新建幼兒園4所、小學4所、初中2所,改擴建1所小學、3所中學,會澤新城內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一應俱全。

  “其實,會澤高考能取得現在的成績,不光是高中辦得好,更是各學段聯動的結果。幼兒園、小學、初中,無論哪一環出了問題都會影響高中教育。”會澤縣茚旺高中校長付飛説,易地扶貧搬遷不僅破解了“一方水土養不活一方人”的難題,還讓下一代有了更好的受教育機會。

  長期關注貧困地區教育發展的雲南師範大學教育學部教師教育系主任、副教授楊斌認為,會澤等地歷史文化悠久,羣眾有重視教育、讀書學習的傳統。對於教育部門的改革創新,羣眾會抱以期望、付諸行動,這是會澤教育改革得以推進的土壤。

  曾當過多年教師的會澤縣融媒體中心記者陳耀邦也發現,隨着社會的發展,不管是縣城還是農村,越來越多的父母有着和王玉榮、王雲仙一樣的共識:教育是最徹底、最有效的脱貧途徑,也是最公平、成本最低的成才方式,他們對優質教育的渴求都很強烈。

  “我報考的就是西南大學的公費師範生,大學畢業後我想當一名老師。”範天蘭説,自己不僅要努力提升家庭條件,讓父母安享晚年,還可以儘自己的一份力,幫助困難家庭的學生,讓他們也能通過教育改變命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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