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羣
1932年夏天,在一個平常的午後,中統上海站的刑訊室內正傳出陣陣哀嚎,幾個特務拿着各種拷打道具輪番上陣,大汗淋漓,被五花大綁懸空吊着、滿身傷痕的是上海蜀聞通訊社的一個記者,眼看就快招架不住,負責審訊的中統特務頭子唐惠民示意手下繼續“招呼”。
據可靠情報,被綁之人正是中共地下工作聯絡員,李士羣。
此人出生在富裕家庭,又是留學歸來的嬌貴學生,哪受得了這些皮肉之苦,讓他招供,勢在必得。
果然,李士羣扛不住了,暈了過去。可唐惠民並沒有打算放過他,一盆冷水將他澆醒之後,揪着他的頭髮,拿出一張照片問:“這個人你認識吧?“
李士羣一看,那是他的上級丁默邨。
“就是他出賣你的,他現在可是上海區的代理負責人了,日子那叫一個滋潤喲,而你卻還在這吃苦。“唐惠民一句話,徹底擊潰了李士羣的心理防線。
李士羣夫婦
李士羣招了,説出的第一名字,就是他的老婆葉吉卿,葉吉卿隨即被抓。
想當年,李士羣還是受葉吉卿影響,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事地下工作。
夫妻倆在中統團聚之後,雙雙選擇背叛,搖身一變,成為了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上海區直屬情報員,當然這個身份是絕對保密的。
中共方面並不知道他們的背叛,夫妻二人仍然與中共保持着聯繫,佯裝忠誠,妄圖儘可能多地套取情報。
而中共這邊,面對從中統監牢出來的“同志”,必然要進行考驗的,於是給李士羣下達了一個任務:設法引叛徒丁默邨出來,並由其他同志秘密處決。
這下可難到了李士羣,丁默邨搶先一步叛變,如今是他的頂頭上司,同僕一主,這要是殺了他,他怎麼混得下去,何況在中統,以後可能還要仰仗丁默邨的幫忙呢。
李士羣思前想後,終於想到一個李代桃僵的方法。
當時,上海區新調來個區長馬紹武,此人五大三粗,一臉大麻子,人稱“馬大麻子”,平常對李士羣、丁默邨這些叛徒格外看不上眼,吆五喝六,一點面子都不會給,不僅處處找茬,還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丁、李二人早就看不慣了,於是商量着,不如趁此機會,借共產黨之綬,除之而後快。
於是,兩人約了馬紹武吃飯喝酒,馬紹武也沒料到二人敢做些什麼,喝得醉眼朦朧,按照計劃,李士羣扶着馬紹武走進旁邊的小道,果然,黑暗之中火光一閃,一聲悶響之後,馬紹武應聲倒地。
丁默邨、李士羣
李、丁二人此舉必然是有着極大風險的,雖然人非他所殺,但與他二人必然脱不開干係,堂堂區長被暗殺,必然會被追究。
果然,不過幾日,丁、李二人被雙雙逮捕,丁默邨還好,上面有人,經過好友吳醒亞力保,很快就被釋放。而李士羣就慘了,被扭送到南京,又進了審訊室,這下子,想要叛變都沒有門路了,並且萬萬不可鬆口,他知道,一旦招供,必死無疑。
沒有辦法,所有酷刑,他只能硬生生扛過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士羣的妻子葉吉卿也非常人,參加地下工作多年,如今就算叛變,也很會來事。她在外邊想盡辦法,不僅用錢財各處疏通,甚至不惜出賣美色,她找到了當時時任國民黨中央黨部組織部調查科科長的徐恩曾,此人好色成性,可耐不住葉吉卿風月無邊,很快便傳下口諭,即刻釋放李士羣。
李士羣彙報工作
李士羣,終於才撿回一命,雖然完好無損地出來了,可對於中統的那幫傢伙,已經是恨得咬牙切齒,無奈,位低一等,還要不時的陪笑臉。
中統沒有讓李士羣閒着,但也沒給他多少實權,要麼是讓他當一個蘇聯情報編譯員,要麼就讓他負責一些留學生工作,這些個閒職上,李士羣度日如年,滿腹牢騷。
他對中統,只留下恨意。這也就為他日後投靠日本埋下了伏筆。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日軍進攻上海,戰火迅速向東南蔓延,南京政府遷往重慶,如此重要關頭,徐恩曾卻命他潛伏南京,以玄武湖邊的大樹根76號的一座小洋房做聯絡點。
記住這個號碼,76號。
李士羣內心的恨意越來越烈,心中早已萌發了背叛中統與日本方面聯繫的想法。
李士羣苦守着聯絡點,正愁沒有接近日本人的機會,可沒想到,他偶然之間,發現聯絡點的女傭,有一個是日本派來的特務,得來全不費功夫,李士羣高興非常,與這名日本女特務很快勾結在一起。
李士羣
在中華民族危急存亡的時刻,李士羣為了一己私利,想着要出賣民族利益。
南京淪陷後,李士羣將那名日本女特務送到香港,想着日後與她會和。而自己則去中統局設在黃陂路的國民黨平漢鐵路特別黨部大樓臨時辦公處報到,他在等一個機會,不管是國民黨方面,或是日本方面。
一天,丁默邨突然造訪,此時的丁默邨已經是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三處處長,負責郵電檢查,位高權重,與主管特務的第二處處長戴笠、主管黨政的第一處處長徐恩曾已經平起平坐了。
李士羣見到丁默邨之後一頓訴苦,丁默邨也有心幫扶,李士羣提拔為國民黨株萍鐵路特別黨部特務室主任。
丁默邨此行是受蔣介石命令,前來接待中共陝甘寧邊區政府副主席張國燾。
可他好大喜功,為證明自己有地位,夠派頭,在張國燾面前擺譜,大肆揮霍,沒曾想被軍統戴笠告了一狀,蔣介石怒了,以“國難期間,糜費公帑”之罪名下令徹查。
丁默邨被撤職,徐恩曾升中統局長,戴笠升軍統副局長,丁默一氣之下,找了個理由,到昆明“療養”去了。
李士羣一看風聲不對,丁默邨倒台,他還怎麼混得下去。很快,便逃到香港,與之前那名日本女特務會和。
這下,李士羣是鐵了心的與中統分道揚鑣,投入漢奸的黑色陣營。
得到了日本女特務的引見,李士羣先後拜見了日本駐香港總領事中村豐一,以及上海日本大使館書記清水董三。
可畢竟李士羣在中統沒什麼大作為,也沒有引起這兩個“主子”的賞識。
先前背叛中共,而後背叛中統,如今日本方面已經成為了李士羣最後一株“救命稻草”,他可不能這麼被埋沒。為了得到“主子”的重視,他想盡了辦法。
這時,汪曼雲支招了,讓他從軍統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日本人一定會有興趣。
李士羣一下子就想到了在昆明“療養”的老搭檔、老上司丁默。
丁默邨何等精明,也是為自身利益不顧家國出境的人,很快就答應了李士羣。
丁默邨畢竟是中統的高層,日本人自然很待見他,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在重光堂召見了丁默邨和李士羣。土肥原親自遞上香煙,併為丁默點火:“重慶方面近來對上海的恐怖活動十分猖獗,不知丁先生有何高見?”
丁默邨眼裏閃着兇光,聲音卻很平靜:“上海恐怖活動的罪魁禍首是重慶特工,要取締這種恐怖活動,必須粉碎特工組織,孫子兵法説: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在這方面,我們對他們瞭如指掌,我們成立一個特工組織,就能粉碎他們的活動。希望閣下能給予指導和支持!”
土肥原點頭稱讚,兩個野心家欣喜若狂,李士羣自然也難掩激動。出來後,李士羣受寵若驚地説:“土肥原先生那樣和藹可親,這是我沒想到的。”丁默邨也手舞足蹈地説:“我們見到土肥原將軍後才第一次對日本人感到親切和尊敬。”
第二天,丁默邨便提交了兩份材料,一份是《上海特工計劃書》,一份是《上海抗日團體一覽表》,這兩份材料是李士羣夫婦多年來的結晶,如今被當作見面禮,交給了日本人,裏面記錄着組建特工組織的詳細説明,以及中統多年來對上海各種團體的調查報告。
對於日本人來説,這自然是如獲至寶,當時日本特務機關上海負責人晴氣慶胤拿到之後,迅速展開了配合工作,丁、李二人對於籌備特務機關也格外賣力。
但特務能手從何而來,丁默邨的號召力畢竟有限,於是,他們想到了汪精衞和周佛海。
只要打出“汪精衞”的旗號,辦事必然是事半功倍的。
於是,像一羣屎殼郎的糞球終於推到了一起,這一堆人,同流合污湊到了一起。
有了日本人給的經費後,李士羣“收購”了上海青幫吳四寶為首的一羣地痞流氓。
李士羣最先針對的,必然是中統,他深藏很久的仇恨終於要爆發了,很快,中統上海區40餘人悉數落網,只有區長徐兆麟事先得到通,逃過一劫。
初戰告捷,晴氣慶胤喜出望外,賞錢賞槍,還親自挑選了一棟樓作為特務機關的總部。
於是,76號出現了,這個巧合的76號,如今是日本的特務機關總部。
汪偽特工到“76號”後,橫行無忌,這裏成為汪偽特務的黑色大本營。
而李士羣,則還是把精力都放在打擊蔣介石的軍統和中統方面,經過中統和“76號”兩個大染缸,李士羣早已不是當年文質彬彬的學生記者了,如今的他陰狠毒辣,嗜殺成性,他和中統軍統三股勢力,在上海灘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的“特工戰”。
當然,中統軍統也不是吃素的,當時的上海灘,時常發生槍戰,“76號”的汪偽特工也時常被黑槍擊殺,其中,就有青幫長老季雲卿。
這可算是個人物,周佛海和晴氣慶胤親自參加了葬禮,整個“76號”被鬧得雞犬不寧。
此仇必報,李士羣立即着手調查,很快將矛頭指向了戴笠的人,哈特。
李士羣也不含糊,直接帶人抓捕了哈特,並公開槍決。
戴笠哪吃得了這個虧,雙方的鬥爭升級,整個上海灘瀰漫着血腥味。
於是,一方襲擊,另一方便豁出一切要報復,越演越烈,戰場從特工之間的廝殺變成了對中儲銀行的打壓和報復。
汪偽中央儲備銀行不斷遭軍統特務破壞,一時之間,金融大血戰鬧的人心惶惶,中儲銀行行員死傷無數,外國銀行也頗為震驚。
多個金融界人士聯名抵制,要求雙方停止恐怖行為。
可“76號”和軍統方面哪肯罷手,軍統上海站與“76號”繼續過招,李士羣不顧一切,損一殺三,採取以暴制暴的強制手段。
可當時的上海灘畢竟是日本人的地盤,“76號”為虎作倀,戴笠的軍統難以匹敵,折兵損將嚴重,漸漸落了下風,還被蔣介石一通臭罵。
戴笠視李士羣為眼中釘,於是想要暗通周佛海,除掉李士羣。
周佛海
為什麼要通過周佛海呢?周佛海和李士羣明面上雖然是同一撥,可兩人之間的嫌隙早已有之。
之前,李士羣為了巴結周佛海,費盡心機設下美人計,等到計策成功之時,又悄悄捅給了周佛海的老婆楊淑慧,周佛海後院失火,焦頭爛額之際,李士羣又出面為他擺平了這樁麻煩。後來李士羣愈發跋扈無度,不僅擠走了丁默邨,還勾搭上了陳璧君,早已不把他周佛海放在眼裏,甚至想取而代之。
而更可氣的是,李士羣不但求權,而且奪財,而且毫無顧忌地欺壓到他周佛海的身上。
當時,周佛海以財政部長名義發表聲明,宣佈從6月1日起整理舊法幣,李士羣拒不執行,反而敲了周佛海一筆。李士羣手持尚方寶劍,挾天子以令諸侯,不知自忌,居然多次打上門向周佛海要錢,這更令周佛海難以容忍:“李士羣又來借款。此人不來則已,來必要錢。至現在止,凡所求,均必應之,如仍不滿,惟有聽其自然耳。”
這一樁樁一件件,周佛海早已對李士羣動了殺心,無奈當時他風頭過盛,一直難尋機會。
借刀殺人、隔山打炮是周佛海慣用的手法。
當時李士羣威風張揚,跋扈囂張。每次到南京和回上海,警察廳都興師動眾,在機場和車站送往迎來,儀仗隊行持槍禮,軍樂隊吹喇叭、打洋鼓,派頭十足。
周佛海趁機向軍事顧問部的影佐禎昭添油加料,講述李士羣的飛揚跋扈。
戴笠
也是這時候,戴笠害怕周佛海不肯盡心除掉李士羣,便派人扣住了周佛海的母親和岳父,這麼一來,周佛海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不得不聽命於戴笠。
於是,周佛海找來羅君強和熊劍東,一同商量除李之事,這二人於李士羣多少有些過節。
幾番商量下來,周佛海想出一條計策,要讓李士羣步吳四寶的後塵,此人是被日本兵毒殺,那麼殺李士羣,還得需要日本人的幫助。
於是周、羅、熊三人,到處收集和捏造李士羣反日仇日的證據,在日本憲兵隊高級特工岡村中佐面前説了許多壞話,岡村果然中了反間計。
1943年9月4日,岡村出面約來了李士羣,熊劍東作陪,以為二人調解為由,組了一個飯局。
李士羣礙於岡村的面子,雖然心有疑慮但也不得不赴約,熊劍東在飯桌上各種演戲,又是道歉又是立保證,一副“不打不相識”的姿態。
李士羣心裏依然十分警惕,滴酒不沾,他們挑什麼菜,他便挑什麼菜意思一下。
儘管如此謹慎,但李士羣沒有想到,置他於死地的是岡村,當岡村的夫人端了一盤點心上來,岡村熱情的將偷偷作了標誌的那一塊親手交給李士羣,李士羣看二人都吃下肚了,便不好推辭,吃了下去。
就吃了一口,李士羣害怕有毒,連忙起身到廁所想要催吐,卻不料岡村也藉故一起跟着去廁所,李士羣只好強忍着。
二十分鐘後,飯局結束,李士羣回到家後,連忙手摳喉嚨,嘔吐了半天,感覺沒有什麼異樣,心裏的石頭也才終於落了下去。
可為時已晚,點心中的毒藥並不尋常,是一種從患霍亂的老鼠體內培養出來的病毒,其症狀是上吐下瀉。但要等36小時後才能發作,且無藥可以救治。
到了第三天,李士羣毒發,上吐下瀉,儘管送到醫院急診,但藥石罔效,束手無策。
1943年9月9日,38歲的李士羣已是皮包骨頭,在渾身抽搐中張口瞪目而死,在無限痛苦中走完了罪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