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萬名學生集結上戰場,6.5萬名學生現場為他們歡送,涉及107所高校。這就是1943年10月21日的日本。
現場
那天,天幕低垂,陰冷可怖,東京四谷區的上空,猶如被魔咒困住的鬼城,壓抑而狂躁,激憤而迷惘。
一場大雨將要傾下。
按照文部省學校報國團的安排,來自東京都、神奈川縣、千葉縣、埼玉縣的77所大學和專門學校的學生,將在明治神宮外苑的競技場,舉行盛大的“學徒出陣壯行會”。
“當我們聚集到明治神宮外的競技場時,冰冷的秋雨也下起來了。”一學生回憶。
“排在分列隊首位的是東京大學,素白的校旗上,‘大學’兩個字不僅嚴肅,更讓我覺得凜然。”
“看台上,站滿了送行的理科生、女學生。送行者與出陣者,都因為祖國戰況不利的未來,而愈顯悲壯。”
按照儀式程序,第一項是遙拜皇宮。
現場
2.5萬名着軍裝的學生,在雨中持槍而立。一聲令下,齊刷刷地躬身90度,為他們萬世一系的神的居所,虔誠遙拜,以示忠勇。
第二項,文部大臣岡部長景奉讀宣戰詔書。
接下來是首相東條英機致訓詞,他呼籲學生們“以堅韌不拔之意志和必勝的信念,擔負起護國的重任。”
然後是學生代表答詞。
來自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的江橋慎四郎,以己昏昏,使人昭昭,高呼“磨鍊不屈不撓之鬥魂,鍛鍊強韌之體魄,向決戰道路前進,誓報皇恩。”
最後,儀式在海軍軍歌《奔向大海》的全體大合唱中,悲壯落幕。
東條視察學生兵
2.5萬名大學生,就這樣被分派到太平洋各戰場,成為軍國主義的炮灰。
當時,日本其他地方也紛紛舉行這樣的壯行式,仙台、名古屋的66所學校,9000名學生,靜岡縣、愛知縣83所學校12000名學生,紛紛應召出陣,義無反顧,無可奈何地走向了人生的終點。
是的,一出陣基本宣告死亡。
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拿握筆的學生對抗握槍的英美軍,除了文弱肉身,何以為戰?
名古屋大學一名學生日記寫道,“(私下裏)大家在討論此事時,有人斷言會失敗,很少有人表決心説為了勝利必須努力。”
一名文科生在廁所牆壁上寫下悲催的告別語:“理科生,以後就拜託你們了。”理科生在日記中説,“只能流着眼淚看完”。
學徒出陣
讓理科生留校學習,文科生趕向戰場,這是二戰日本奇葩國策之一。
折斷絢爛的花朵扔向炮火,拿國家的未來投向暗黑,不僅證明了軍國主義的殘酷,也暴露了亡國前的絕望和掌舵者的無能。
關於學生,日本起初是愛護的。
日本全國性的義務徵兵,始於明治維新的1873年。
1889年日本首部憲法頒佈時,徵兵制已經經過6年修訂完善,較為嚴格地固定了下來。
一個基本的模式70年不變,舉國男丁,年滿20歲,皆可應徵。
之前有人躲兵役,徵兵政策也寬鬆,此時已相對嚴格,取消許多可延期徵用的例外規定。
經過明治、大正,來到昭和二年(1927年)時,《徵兵令》已經經過10次修訂,這一年,新任天皇裕仁將《徵兵令》改為《兵役法》頒佈《兵役法》。
該法貫穿軍國日本始終,一直到戰敗投降。
其較大正、明治政策,更嚴一步,應徵服現役的年齡,被延長至27歲。如此,日本所有19—27歲的男性,必須接受服兵役體檢。
不過,該法第41條規定:“延遲對中等學校以上在讀學生的徵集。”
具體怎麼個延遲法呢?
當年《兵役法》頒佈7個月後,實施細則來了,延緩入伍的最遲年齡為:
初中生,延緩至22歲;
舊制高中生及師範學生,為25歲;
專門學校及大學生,為27歲。
如此,則所有符合服役年齡的在校學生,基本都與當兵無關,只需安心在象牙塔讀書即可。
這時是1927年,軍國主義在興起的路上,舉國亦未有大戰。
1931年侵華,接着南北系列事變,日本大舉增兵,冒天下之大不韙退出國聯,1937年實施全面侵華戰爭,中國頑強抵抗,日軍“三個月解決事變”變成3年亦遙遙無終點,傷亡日增,積重難返,日本兵源一增再增,蕞爾小國蛇吞象,立顯心餘力絀堪比登天。
1939年,日府下調學生緩徵入伍的年齡,初中生上限調至21歲,高中、師範生調至22歲,專科生調至23歲,大學生調至24歲。
超過年齡的男生,一律當兵上戰場。
這一招,解決了兵源短缺的焦渴,但仍然捉襟見肘。
這年9月,二戰全面爆發,軍國主義控制下的日本政府,立即下發924號政府令,縮短高校、實業學校和大學預科的修學年限,都減少6個月。
讓學子提前畢業服兵役,是核心目的。
這一調,立即開啓學生參軍的加速度,1942年的3月和9月,一年兩批大學生畢業的現象發生了。
這是戰爭下的日本怪胎之一。
然而,兵多將多,抵不住死的多。
且不説中國大陸鎖定的大批日軍,也不説南太平洋浩瀚戰場需要同比例的兵力佈局,就一個戰損比,已經讓日本吃不消,成了日軍填不滿的無底洞。
高戰損比源於日本工業實力的不濟,也源於英美高科技武器裝備的打擊。
同時也有德國意大利隊友的失勢。
中途島一戰,航母沒了,瓜島一戰,艦隊沒了,斯大林格勒保衞戰,德國退了,諾曼底登陸,軸心國完了。
壞消息迭次傳來,令戰爭狂人東條英機寢食難安。
日本面臨史上最大的危險:盟軍反攻。
1943年底的開羅會議,商談的主要內容不是如何打日本,而是打敗日本後如何“分紅”。
此時的東條英機,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向全國播放演講,題目叫《針對目前形勢的國政運營要綱》,指出要徹底地進行國民動員計劃,停止一切兵役徵集的延期。
1943年10月1日,《在學徵集延期臨時特例》下發了,明確提出,全國所有高校的在校生,除理科和培養教師科之外,全部取消之前免除兵役的措施。
這一招,讓大學生、高中生和專門學校的所有在校文科生,全部參加入伍體檢,合格即入伍上戰場。
超過年齡的理科生、師範生,也必須中斷學業,保留學籍,應徵入伍。
這就是2.5萬“學徒出陣壯行會”的歷史背景。
學生是無辜的,孩子是無害的,但在軍國主義控制下的日本,他們變成了一個個手持槍炮、開自殺式飛機的武器。
這些可憐的少年,因洗腦而變得無知,因毒害而混淆是非,他們高喊着“奮起吧,續寫大日本帝國榮耀的歷史,是我們青年學徒至高無上的榮譽和使命!”一躍而下,驟然調逝。
日方有關統計數據顯示,陸軍中,戰死的特攻隊員,70%是學生兵;海軍中,戰死的特攻隊員中,學生兵更多,達85%。
解放菲律賓的呂宋島爭奪戰中,被派去的學生兵,生還率不到10%。
天之驕子,就這樣成為了炮灰。
日軍隨身攜帶的“護身符”千人針
最後説下理科生,為何沒有被強制上戰場。
從日本學生出陣的歷史和政府公文可以看出,即便是飲鴆止渴的最慘烈的時日,日本政府也沒有拿理科生和師範生説事,這一事實,從側面可見日本對教育和科技的重視。
明治維新改變了日本,維新三大國策,就是“富國強兵”“殖產興業”和“文明開化”。
如何開化?
學習和教育!徹底而虔誠地向西方文明學習,對國內學生進行培養教育。
日本的理科教育,正是始於1886年(明治十九年),這一年,“理科”作為一門學科,被設置於日本中學課程之中。
到1940年代,理科教育在日本已經發展了五六十年,形成較為成熟的教育理念和國民認同。
1900年的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實驗室
舉個例子,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日本生產生活所需要的物質器械,多依賴於進口,但由於戰爭而一度斷絕,這令日本痛感自身落後,更加註重大力發展科學。
臨時帝國議會立即決定,為師範學校和中學理科教育,撥專款建設理化實驗室,由此,日本的學生實驗室得以普及。
東京帝國大學的機械陳列室
正是對科學、技術的強烈追求,幾十年來樹立了日本重視理科教育的理念,即便是到了最需要兵源的時候,也沒敢把決定技術和生產的理科生拉到戰場。
這一教育理念,影響日本至今,他們經歷失敗打擊後,用10年時間,經濟就一躍而起,成為科技強國,今天日本獲得的諾貝爾物理獎世界矚目,與其極其重視理科教育不無關係。
東京帝大天文台
但是,再強的科技和技術,再好的教育,如果被東條英機之流牽着走向法西斯,仍將是死路一條,沒有前途。
這,或許是文科生缺失的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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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2018.8.21央視新聞《日本名古屋大學公佈二戰時期學生日記 文科生上戰場 理科生留學校》
馬興達《試析侵華戰爭末期日本的“學徒出陣”》
韓亮《近代日本“國民皆兵”體制的原點——山縣有朋的徵兵制改革》